下樓取快遞的時候,看見一個身高一米九、體重兩百六的胖子正在按電梯上樓。
我帶着口罩低着頭,沒敢吭一聲。
大概四五年前,這個胖子和我住在一個屋檐下。
我住南臥,他住客廳,北臥是另一個男生。
兩男一女,兩室一廳,我們組成了一個“新”家庭。
我們管胖子叫浩哥,江湖上都這麼叫,企業文化之一。
北臥那個男生,比我還小几個月,叫迪哥。他們叫我,楠哥。
浩哥負責買菜做飯,迪哥和我負責喫。我甚至都不刷碗,過着飯來張口的少爺生活。一年喫胖15斤,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年,工作好輕鬆。一個經理,一個策劃,一個銷售,三足鼎立,各司其職。誰要缺勤,腳趾頭都能看出來。
浩哥是項目負責人兼後勤大廚、甲方遊戲陪練、領導撒氣垃圾桶。
我負責策劃、替甲方爸爸做假賬、銷燬貪污受賄的證據。偶爾也給甲方爸比們定午餐,算是我的行賄。大半年,我鍵盤都積灰了,沒寫過一個策劃案。
在浩哥孜孜不倦、水滴石穿的公關之下,我度過了大半年混日子拿工資,沒啥成長但很快樂的時間。
年終述職的時候,公司老大問我有什麼心得和成長,我差點就把消消樂300關的戰績禿嚕出去了。領導問浩哥明年計劃,他說咋滴也得打到王者。
領導罵我倆飯桶,我從小到大哪聽得這話呀,在述職會上崩潰大哭。哥兩百六那是大飯桶,我當時一百三,頂多也就算半個飯桶。
由於我梨花帶雨的哭泣,打破了公司述職歷史,從此我在公司老大那掛了號了。他甚至親口下指令說我們態度懶散、工作不認真、業績拖後腿…檢討!項目組都得提交深刻檢討書。
一邊寫着“認罪書”,一邊和浩哥吐槽,咱們這是被髮配到寧古塔了,偏遠苦寒只等凍死老死吧。
浩哥說,不行,你不能在這了,找機會調走吧。年紀輕輕,在這麼混下去就毀了。
我調走了,有業內大牛帶我寫方案、有完整的團隊編,有全公司Top1.的驕人業績,年終述職的時候,公司老大特意表揚我說,最年輕最有潛力的策劃。我心裏想:去年你還罵我是飯桶。
浩哥又是囧着臉從老大辦公室走出來的。跟我吐槽,今年又喜提“爛尾王”綽號,因爲總接到爛尾項目。我說,今年的綽號,倒是挺配你。
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浩哥。
他輾轉去了很多項目,但都是吊車尾的垃圾項目,每次都是別人不要了,就調他去打掃殘局。我不知道是他時運不濟,還是老好人的性格使然。
疫情爆發,35歲的浩哥成爲第一批被裁掉的員工。我問領導爲什麼會裁掉一個近10年司齡的老員工,領導給出的答案冷冰冰:因爲業績不行。在此之前,我親眼看到浩哥把一盒盒海蔘送給這位領導。
時運,鬥志,勇氣,能力……我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條會決定人生。浩哥的職場卻總是因爲心軟善良所擺動。會爲了保護女銷售不被騷擾而差點和地頭蛇動手,最後被公司罰了2000塊錢,因爲不尊重客戶。別人不愛乾的活,他幹。別人不愛去的項目,他去。拿着最少的錢,幹最差的活,挨最多的罵。
現在的浩哥,送外賣的浩哥,我不敢和他打招呼。我怕看見他的窘迫,也怕他眼裏折射出的我的窘迫。打招呼說什麼呢,疫情三年,太多同行失業了。業績墊底的時候他沒有抱怨,送外賣的時候也沒有。
這個心軟的胖子,也不知道現在打到王者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