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悲傷依舊,生活繼續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當記憶被不斷遍歷,痛苦不再是時間的衰減函數。那麼,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是悲傷的緩釋膠囊?

同樣是面對痛失三個孩子的心碎過往,“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 (“像頭怪獸一樣地活着或是像個好人一樣地死去?"),這是電影《禁閉島》中的萊迪斯,給自己提出的一個靈魂之問。萊迪斯最終選擇了切除腦前頁,抹去記憶,讓回憶中的自己像個好人一樣死去,然後重新開始全新人生。

然而,對《海邊的曼徹斯特》中的男主李·錢德勒而言,他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

他一邊讓身體如行屍走肉般的活在當下,一邊讓靈魂痛苦不堪的活在過去的記憶裏。於是,他就像頭怪獸一般活在了《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故事中。

影片的一開始,我們可以看到,在波士頓做着公寓看門人兼勤雜工的李·錢德勒,每天機械地修理打雜,看門剷雪,雖然工作認真但漫不經心。生活中的一切,他都沒所謂,冷冷地拒絕着來自旁人對他的善意,甚至是身邊女生的主動示好。他也拒絕向這個世界示好,寧可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在公寓樓簡陋的地下室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

《海邊的曼徹斯特》雖是部好萊塢的電影,但導演肯尼斯·羅納根卻並沒有給電影安排一個好萊塢式的結局。比如說,幸福的大團圓或者一段英雄主義式的勝利。我們的主人公李·錢德勒在影片中自始至終也沒有能夠走出傷痛的陰影。

最後,只能對着小帕,他未成年的侄子,無奈地說出了,“I can’t beat it . I can’t beat it. I am sorry.”(“我無法擊敗它。我無法擊敗它。我很抱歉。”),並以這樣令人沮喪的話,來作爲他接受命運安排的結論。同時,決然放棄了他哥哥臨死前委託給他對侄子的監護權,繼續逃離那片曾經帶給過他幸福和悲傷的土地---海邊的曼徹斯特。

電影以現在和過去相互交付交織的兩條線,講述了李·錢德勒所遭遇的悲傷人生故事。

原來李·錢德勒曾經有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每天有漂亮的妻子和三個可愛的孩子環繞身邊,快樂無邊。但在一個冬夜,不幸降臨。他在家裏和朋友聚會狂歡後,深夜出門卻忘了把壁爐的防火板擋上,從而造成一場大火燒燬了自己的家,也一下葬送了三個小孩鮮活的生命,釀成人生慘劇。在大火中活下來的妻子蘭迪,因爲無法接受這場災難,最後也離他而去。原本一家幸福的生活就此戛然而止。李·錢德勒因爲自己犯下的彌天大錯而悔恨不已。止不住的痛苦以及鎮上人們對他的指責,令他最後黯然離開這片傷心之地,遠走波士頓,胡亂找了份公寓看門人的工作,過起苦行僧式的生活。

直到好幾年後的一天,他接到了來自家鄉醫院的電話,得知他哥哥喬因爲心力衰竭而突然去世的消息,纔不得不再一次回到那個傷心之地-海邊的曼徹斯特,去料理哥哥的後事。

他哥哥立下遺囑並留給他一筆錢,希望他能做尚未成年侄子小帕的監護人,直到他21歲。於是,李·錢德勒只能計劃把小帕帶到波士頓去和他一起生活。但小帕覺得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在曼徹斯特,那裏有着他的冰球,樂隊,還有兩個心儀的女朋友。他就拒絕了李的計劃。李也並不想改變小帕的生活,就試圖重回家鄉,但在經過一番嘗試之後,儘管他的妻子已經徹底放下過去並原諒了他的錯誤,儘管他的朋友對他關愛有加,他發現自己在海邊的曼徹斯特依然無法忘記過去所有的傷痛。所以,他最終無奈對小帕說出抱歉的話,也無法履行他哥哥的遺願,只能將侄子託付給他的朋友喬治夫婦去收養,自己還是孤身一人離開了海邊的曼徹斯特。

這真是一個有些令人意外,但卻又意料之中的結局。不得不說,《海邊的曼徹斯特》是部很喪的電影。但,也正是這樣的結局,讓《海邊的曼徹斯特》有了它自己的意義所在。

我們要感謝影片中扮演李·錢德勒的凱西·阿爾弗萊克(Casey Affleck)。他以其精湛的演技,空洞的眼神,呆滯的表情,遊離的思緒,沒來由的動怒,將一個欲生不能,求死不得,備受痛苦煎熬的靈魂演繹的如此淋漓盡致。

確實,在那個冬夜,李錢德勒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然而,這樣的錯誤每個人都有可能會犯下。他只是偶然沒有把壁爐的防火板放好,也畢竟不是什麼大事。雖然這是一個錯,產生的後果很嚴重,但還不至於成爲罪。所以,當他在警署陳述完火災的經過時,他覺得自己應該承擔罪責,但警察判斷這只是一次無心之錯而放了他時,導致他崩潰到試圖搶槍自殺。

從心理學上講,這時,他已經進入了隧道視覺。這種現象往往會發生在巨大壓力,極度痛苦等心理環境下,由於內部生理和心理能量的急劇消耗,造成身體和內心的反應只能把剩下的有限能量聚焦在眼前關注的某個具體點上,而沒有辦法再去關注更廣闊範圍外的事物。此時,一個人就像身處隧道之中,對外界的認知或者反應範圍就變得狹窄而有限,也再也無法看到隧道以外的事物或者路徑了。

我們經常會聽到一個醉酒的人,明明醉的不行了,卻還堅持要說自己沒醉。其實,這就是一種典型的隧道視覺效應。對那個酒醉之人而言,實際情形是,除了眼前僅有的一點事物清晰可見之外,他已經沒有能力和能量再認知到他有限視野之外的其他事物了。但與此同時,在他狹窄的視覺認知範圍內,他又覺得那就是全世界。和這個類似,對於李·錢德勒來說,由於自己的錯誤而痛失三個孩子生命的悲傷和悔恨,讓他產生了極度痛苦。這種極度痛苦就造成了他心理上的隧道視覺,在他的內心形成了一條黑暗而幽長的隧道,他再也沒有辦法走出去。不過,可能他也不再想走出去。

在痛苦那黑暗而幽長的隧道里,悲傷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們不必否認。如果一旦經歷過了它,那麼無論時間如何流逝,痛苦就再也不會有任何可回頭的路了。雖然有些人可以找到走出悲傷的方法,並滿足於把它埋葬在心靈的深處,但也總有些人會發現自己迷失在黑暗之中,再無法脫身。

無論我們最終會成爲哪類人,其實每一種可能都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有朋友和家人,也許他們會同情你,也許他們會原諒你,也許他們會用真情來撫慰你的悲傷,但是,終究沒有辦法去真正感受你內心的感受,因爲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別人可能無法理解你,而你有時也無法向其他人解釋。有時,也無需向其他人解釋。

我們當然會欣賞羅曼羅蘭這樣英雄主義式的人生態度。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這樣的話,的確豪情萬丈。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認清生活的的真相後,讓悲傷依舊是悲傷,讓痛苦依舊是痛苦,也許我們不再對人生露出笑臉,可我們依然生活。

這樣的選擇,又何嘗不是一種人生態度呢?

“I can’t beat it . I can’t beat it. I am sorry.”” 當李·錢德勒最後如此真誠地向小帕袒露自己的心聲時,我們終於知道了,實際上我們也可以接受生活不再美好,但生活繼續前行。

而至於如何去救贖,導演肯尼斯·羅納根也並沒有按照我們喜聞樂見的方式,以典型的奧斯卡套路去拍攝。相反,他給出了一部沒有對我們撒謊的奧斯卡電影。從影片中我們可以發現,很多道理,並不需要通過譁衆取寵的情節或煽情的獨白纔可以展現出來。有時候,生活的平淡和細節纔是真實。

所以,救贖大可不必存在於那些大悲大喜,或者大徹大悟之中。真正的自我救贖很可能更存在於每天生活中的細微小事裏。就像李·錢德勒,他會告訴小帕計劃在波士頓租套有兩個房間的公寓,以備小帕將來的來訪過夜。他會拿起漁杆,陪着小帕一起在船尾靜靜地垂釣。

就在那些微小的時刻,救贖可能已經開始在他心中緩緩地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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