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故事||民辦教師


在家鄉陳村讀完初中,我就去縣城讀高中了,處於新的學習環境,聆聽新師長們的授課傳業,真的讓我耳目一新,腦洞打開,可以在一個高的維度上,更廣闊的視野裏,回顧審視我的母校和我的老師,特別是那一羣家鄉的民辦教師,把一個個懵懂無知的農家孩子,培養成最高學府的學子,真的讓我敬佩,讓我感動,回想起來,也常常伴有一絲絲苦澀味,卻也有幾分泥土的芳香。

民辦教師是相對公辦教師而言的,解放以後,社會穩定,人口快速增長,到六七十年代,很多學齡兒童很難入不了學,農村孩子教育已成爲大問題,校舍還能湊合,但缺少教師很不好解決,爲此,在得到當地教育部門的批准下,各村自行想辦法,在本村有文化的人羣或剛剛畢業的初高中生中,進行選拔推薦,進入本村的學校教學,後來,採取了考試面試等形式,甚至可以到鄰村去教學,雖然,這些人沒有進行過專業教育培訓,更談不上教學經驗,但畢竟上過學有一定文化,算是筷子裏拔旗杆了,大多是由村委和村學校領導作主錄用,算不上民主科學,卻也快速有效地解決了本村的教育問題。

民辦教師並沒有改變自己的農民身份,他們也是農民一個,一樣的通過掙工分,在本生產隊裏分糧分紅,養家糊囗。雖然,他們亦教亦農,但畢竟不多從事生產勞動,還能領到一份獨有的教師津貼補助,在村裏也是令人羨慕的,也能得到村民的尊敬。在本村教學,老師、學生、家長相互之間,基本上知根知底,有的可以往上推幾輩,人品家境性格愛好等都一清二楚,沒點真才實學,誤人子弟,村裏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所以說,民辦教師也有很多壓力,或許正因如此,在近半個世紀中,民辦教師鄉土化的教育,爲農村培養了兩仨代人才,牢牢地夯實了農村大力發展的人才基石,爲黨和國家做出了不更替代的功績,值得我們尊敬和紀念。

我初上學時,對老師是又敬又怕,儘管他們都是我的鄰居或長輩兄長,敬的是他們先於我知道的很多知識,無知想有知;怕的是他們的訓教,說白了就是打罵,這都是得到了家長的默許的,美其名曰:恨鐵不成鋼,嚴師出高徒,彷彿我們都是"孺子可教也"之徒,有的孩子在學校受了打罵,回家也不敢伸張,否之,又是一場父母打罵,再玩劣的孩子,在學校或在家裏都得考慮自己的所做所爲,不受皮肉之苦,因此,我們上學回家,與大多數老師都是前後相望,出入相隨,儘管這時的他們問寒問暖,和藹可親,但我們都會故意保持一定距離,這種無名的怕直到我初中畢業,或者說脫離那種所謂傳統的打罵式的鄉土教育方式,纔算真正的結束。 

離開村莊對家鄉老師的怕,並非淡然不存了,而是變成了另一種“怕",因爲同村的緣故,回家常常見面,也要問起些學習工作情況,甚至處理一家務之事,這種怕是一種恩師難忘的情感。上高中時,我就知道,正是這羣在村裏稱“歘拉之秀才”的民辦教師的嚴家管教,是他們耐心敬業,敢抓敢管,無私奉獻,成就了我們勤奮好學的習慣,成就了我們得以深造的機會,他們用最簡潔的或者稱之土的樸素方法,教出了高出自己學知幾倍的農家弟子,無論是學習或是做人,他們創造的都是奇蹟,其貢獻在共和國的教育史都是濃抹重彩的一筆。  

細數在家鄉陳村教過我的民辦教師有十多位,他們大部分終身從教,從末離開過自己土生土長的農村,後來我也有一些同學也加入了民辦教師的行例,我深知他們的從業之難,生活之苦。在農村生活是離不了勞動力的,特別是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後,他們的責任田都得靠課外課餘時間去完成,甚至求人幫忙,去借畜力和農具,除了有個教師身份外,工資待遇都與公辦相差很遠,有個別老師因爲家生活困難,不得不選擇離開奮鬥大半生的教職崗位,後來國家有政策民轉公,也因此無緣享受紅利,十分可惜。

我在初高中階段,都有幫農村教師收秋打夏的情節,我深知這個時節農民龍口奪食之難,莊稼行裏活兒幹起來也不在話下,況且有師生情份。其實,在後來,我們與很多老師相處,也是亦師亦友,親如兄弟,一起勞動共事,一塊聊天喝酒,甚至吵鬧打趣,有時侯也翻舊帳,哪一次老師打錯了,哪一次合夥欺騙老師,早沒有了往日師生之間拘束,一笑抿恩仇,確切的說,很多被老師打的狠,罵的兇的孩子,後來都與老師處的更近更親一些,成爲一生的好朋友,大有孔夫子的學生終身從師的傳統美德。  

理性看待老師的打罵,必須瞭解當時的農村生態環境,農村人普遍缺少文化教肓,孩子七八歲了,在上學前普遍沒有接受過文化教育,且玩耍成性,不乏調皮搗蛋之人,家長大都渴望孩子上學有出息,而作爲老師,管幾十號野孩子,沒有特殊的管孩子才能,只能靠教鞭立威,那是不只是民辦教師,就是公辦教師,甚至校長也同樣上課用教鞭,不過在用法上就不大相同了,我有一位老師逢課必打,但有輕重之分,讓你明白有什麼錯,爲什麼捱打捱罵,老師學生私下裏都說他愛打,可都敬重他,記得一次他要打校長的女兒,還沒打她就哭了,他先表揚有自知自明,有羞恥之心,然後輕輕的敲了三下過去了,但他愛打的習慣和程序一點也沒有少。罵學生也是一門藝術,鄉村人土話罵人很難聽,有的極具諷刺性,有一位老師罵他的本家侄子不好好學習是一臺"造糞機器″,不知他聽懂了沒有,當這位農民老師珍惜糧食,珍惜糞土,劣中取優之本色,又與時代化機器相結合的罵人語言,真讓人稱奇,他反映了作爲底層的民辦教師,不僅具有深厚的鄉土文化底蘊,而且具有放眼世界時代廣闊視野的氣勢,是民辦教師真實力量的代表體現。

  我在村裏讀書時,這個兩千多口人的村莊,按八年制計算,學生經常有四五百,而老師也就十八九名,公辦老師最多時也沒超過五名,主要力量是民辦教師,教學環境、設備都比較落後,主要靠教師的敬業精神來維繫,直到八九十年代教育體制改革,民辦教師轉公等政策落地,農村的教育、民辦教師才迎來新的轉機,這裏多說一句,整個國家農村教育體制改革,還與我們陳村學校走出的一位學子陳哲卿有關,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已是山西省晉東南的教育局長,上任之初,首創了集資辦學,實現了農村學校一無兩有,不僅改變了晉東南教育面貌和質量,而且全國推廣效仿,可以說功德無量。當然,我們陳村學校,陳村的老師更是聞名遐邇,全縣有名,創造了多項全縣第一,讓人可圈可點,可敬可賀,讓全縣衆多學校望塵莫及,但多數人不知道的是,他真正的教資力量,就是那十幾名老面孔,那十幾名民辦教師。

民辦教師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從解放初嘗試開始,在六七十年代隊伍狀大,到上世紀末結束,存在了近半個世紀。如今在無民辦教師這一概念,他們大部分都按照國家政策轉爲正式教師,享受國家地方財政工資福利待遇,可謂功德圓滿,修成正果。大部分民辦教師已退休,就是在崗的也將要退休,農村的教育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狀況,老師多學生少,在進行大面積的兼備組合,教師現代新潮,教舍安全新穎,教育網絡文明,一派新氣象,很難找到鄉土文化的影子,謹以此文,記錄並感謝爲農村教育做出貢獻的民辦教師,他們是真正的教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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