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生命執念裏的愛與被愛

文/傲一慢

午夜,讀完餘華的《兄弟》,被揪着的心終於緩緩放下,哭腫的雙眼卻始終合不上。這樣悲情的故事面前,我徹底失眠了。盯着天花板,我滿腦子都是宋凡平的堅毅和真誠,滿心都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激盪情緒,連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我第一次從內心深處感受到文字力量的強大。

本書作者餘華,1960年4月生於浙江杭州,當代作家。1977年中學畢業後,曾當過牙醫,五年後棄醫從文,先後在海鹽縣文化館和嘉興文聯工作。1983年開始創作,1984年開始發表小說。著有《活着》《許三觀賣血記》《在細雨中呼喊》《兄弟》《第七天》《文城》等多部作品。曾獲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等獎項。

本書主要講述的是李光頭和宋鋼兩人的兄弟情。李光頭還未出生,他父親就因爲在廁所偷看女人屁股而掉進糞坑淹死。從此,老實善良的母親在自覺蒙羞的時光中度日,直到後來與失偶的宋凡平結合,她才從自卑的陰影中解脫。那時李光頭年僅六歲,宋凡平的兒子宋鋼則只有七歲,兩人成爲了組合家庭裏的兄弟。然而,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到來,宋凡平被抓坐牢,又被亂棍打死。兄弟倆從此分別,宋鋼回鄉下與年邁的爺爺相依爲命,李光頭與病弱的母親在貧病交加中打發着日子。直到李光頭母親和宋鋼爺爺去世,這對異姓兄弟又成了一家子。

閱讀這本書時,我的眼淚是從宋凡平爲了去上海接李蘭,越獄後跑到車站,被紅袖章痛打的那一幕開始流下來的。宋凡平爲了信守承諾,從倉庫偷跑回家,用一隻手帶着李光頭和宋鋼收拾混亂的房間,又用一隻手換上嶄新的背心和涼鞋,意氣風發地向車站走去。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命運,讀者也不知道。直到在車站讀者和宋凡平一起見到了六個紅袖章,見到六個紅袖章不分青紅皁白衝上去就開始暴打宋凡平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被打的宋凡平滿臉是血,執着地向售票員購買車票,當着售票員的面倒在了櫃檯下。就在所有人以爲他被打倒的時候,他竟然緩緩從地上爬起,拖着傷痛走出售票廳,向去往上海的車上走去,嘴裏一個勁兒地念叨着去接妻子李蘭。六個紅袖章見宋凡平起身,開始了更加瘋狂地虐打,甚至連他們手上的棍子都折了。他們拿着劈開的棍子向宋凡平身上刺去,直刺到他身上染滿了鮮血,再次倒在地上。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宋凡平死了,再也不會爬起來的時候,宋凡平第三次爬了起來。這次,宋凡平還手反抗,他誓死都要去上海接自己的妻子。結果可想而知,六個紅袖章對他更加瘋狂地虐打開始了,那段描寫讓我看到了血肉橫飛的畫面,聞到了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以及圍觀者們膽戰心驚的眼神。最終,宋凡平倒地死去,以一種佝僂的姿勢死去,再也沒有爬起來。六個紅袖章和後來趕到的五個紅袖章瘸着腿踮着腳喫力地走了。

這處描寫,一浪高過一浪的虐打場面,除了震撼到圍觀者,除了驚悚到讀者之外,更多的是被宋凡平這樣一個堅強男人征服。宋凡平被打的時候,我就在想若是他不越獄,他不去接李蘭,他是不是就可以活得長久一些呢?然而,宋凡平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深深地愛着李蘭,他願意爲李蘭付出,他生命的執念迫使他做出這樣的選擇,爲了愛活成了燦爛的煙火,綻放在書中的高潮部分。我除了奉獻我的眼淚,別無他法!

若是宋凡平的死,到此結束,我的眼淚也就可以稍稍停歇一會兒了。然而不是。

李光頭和宋鋼出來尋找宋凡平和李蘭,滿懷憧憬地想象着宋凡平臨走時說的,等天黑他就和媽媽回家了。他們等不住,就乾脆跑到車站去找,兩個孩子見到了宋凡平那具駭人的屍體,但他已經被血液和蒼蠅掩蓋了面目,李光頭和宋鋼三次從他身邊走過而沒有發現,直到宋鋼看到躺着那人的鞋,李光頭看到那人的背心,兩個孩子才最終確定了這樣一個悲慘的事實。

李光頭和宋鋼裂開嘴哭了起來,周圍的人也開始聚攏來看熱鬧。兩個孩子哭喊着求助路人,卻始終得不到迴應。直到他們倆抱住了一個男人的腿,哀求着想讓他送宋凡平去醫院,事情才終於有了一線轉機。好心的蘇媽借了板車給他們,那個男人喊幾個人把宋凡平的屍體擡上車,兩個孩子跟在後面哭了一路,吸引很多路人圍觀詢問,把那個男人都問煩了,後來竟然跟路人發生口角打了一架。

李光頭和宋鋼對父親的深情,再次把這個悲慘人物壯烈的死渲染出新的高度,讓讀者跟着兩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起,跟着他們帶着鼻涕眼淚的哭喊,體驗了失去親人的痛徹心扉。這是兩個孩子面對親人離世最真實的表達,是周圍人面對他人死去的冷漠,是生命悲劇在愛面前的進一步昇華。這裏,再次賺足了我的眼淚,我跟着兩個兄弟痛哭流涕。

若是兩兄弟拉回父親的屍體就結束,我也能收一收悲傷的感情。但依然不是。

李蘭在上海醫院門口,等了宋凡平一天,像個筆直的雕塑翹首盼望着宋凡平。隨着時間流逝,李蘭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又在上海車站外守了一夜,坐早班車趕回了小鎮。當李蘭在車站從孩子們口中得知了宋凡平的死訊後,李蘭第一次暈倒;當李蘭回到家中見到宋凡平的屍體時,李蘭第二次暈倒;那個夜晚李蘭默默地爲宋凡平擦洗換衣,無數次暈倒……李蘭的悲傷,都化成了這一次次的暈倒,她始終沒有哭,也不再讓兩個孩子哭泣,把所有的眼淚嚥到肚子裏,把滿腔的悲憤都嚥到肚子裏,只能在一次次強撐過後用暈倒的方式來表達她的痛苦。

李蘭這樣壓抑着的痛苦,從那一點一點文字中溢出,讓閱讀這些段落的人,跟着李蘭把無數的悲痛一起壓在心裏,難以承受的時候眼裏一串一串掉,卻跟李蘭一樣根本無法痛苦出聲。讀到這些句子的時候,我才知道,真正痛苦的事情,是無法簡單的用眼淚來表達的,能用眼淚表達的,都不是深刻的愛恨情仇。

《兄弟》,終於在作者一浪高過一浪的情節安排下,把這個悲傷的故事推向高潮,把讀者的情緒也推向了高潮。我從這些悲傷中,找到了那種最原始的情感表達。這情感表達來自於宋凡平爲了接李蘭而喪命的深情,來自於李蘭爲了安葬宋凡平而壓抑着的悲痛,來自於兩兄弟在父親去世後的一系列行動中。歷史洪流之下,我們依然能夠在極端環境下,體察到最真切的情感,感受到最深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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