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認清真相依然願意認真生活的,都是英雄!4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氣,活着才需要勇氣。你要替我記住這句話,我要不遇到它,死幾回都不夠。”

這是作者麥家所寫的小說《人生海海》中的一句話。這句話是點題之筆,更是對這部小說主題最好的詮釋。閱讀這部小說的兩天時間裏,我能聽到自己內心世界的驚濤駭浪,能感受到那些無止息地衝刷着我的靈魂。我第一次知道,一個人會艱難到如此變態的地步,始終喘息着活,依然以自己的方式硬挺在這世道里,實在值得欽佩。

本書開篇,一個生活在南方小村莊的男人,被人暗地裏叫做太監,成爲全村最稀奇古怪的人。 開篇被私底下叫做太監,場面上稱爲上校的人物,像個被層層包裹着故事謎團的糉子,謎題都被藏在這個人的表象之下,勾起了讀者無數的好奇,不停地往下讀去。

當然,這糉葉是要剝開的。上校這個人物身上的謎團,由“我”的一次次偷聽,一次次強烈的好奇心打探,被一點點剝離出來。“我”與這個原本只是鄰居的男人,產生了情感命運上的聯接,成爲他故事的見證者,也成爲他故事的經歷者。上校及他的家庭,與“我”和“我的家庭”之間,就此命運糾纏,在“我”一點點剝離開上校的人生故事之後,爲讀者揭示上校經歷的苦難人生之後,讀者終於看清了上校活着,是多麼需要勇氣和力量。上校,成了“我”心中那個最堅強的人物、最偉大的英雄。

這部小說有兩條線路,一條是關於上校的人生。上校很早參加國民黨,英勇善戰一路被提拔當了上校。後來,上校成爲軍醫救人無數。這裏,出現了他的人生第一場轉折,上校在戰場上遇到並救下了軍統女特務姜太公,結果姜太公帶到上海成爲軍統特務,幹起了祕密暗殺漢奸的行動。在此期間,上校出賣色相給日本“女鬼”,打探情報。後因小組成員叛變,上校的臥底身份被發現,被惱羞成怒的日本“女鬼”刻字在上校的肚皮上,經歷了一段屈辱的歷史。

上校的第二場轉折,是他被救回後,參加解放軍抗美援朝,在那裏認識了無父無母的“小上海”。上校在那裏幾經生死立下了赫赫戰功,原本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但是,“小上海”想讓上校娶她,但上校心底埋藏着那段屈辱的歷史,無法答應“小上海”。他強硬拒絕後,被“小上海”用生活作風問題上告,最終被遣返回到老家。

上校的第三場轉折,出現在文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瞎子,和像他這樣的人,藉着上校肚皮上的紋身,藉着上校身上曾經的風風雨雨,不斷地挑釁上校,最終將上校逼瘋。萬幸,曾經的“小上海”回到小鎮,與瘋掉的上校結爲夫妻,並照顧上校到壽終正寢那一刻。

只是閱讀這條線路上的上校,我們就能感受到上校那幾經波折的人生,一次次被各種遭遇打擊,一次次在遭遇之後起身,用自己的方式繼續活着。在上校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他寧折不彎的精神,是他始終堅守認真生活的樣子。看看他手上的那副金子打造的手術器械,看看他身邊一黑一白兩隻嬌慣的貓咪,看看他始終善意救治鄉民的樣子,我們都能品出那不像英雄的英雄形象。

這部小說的另一條線,是以“我”的視角出現,寫的是“我”的家庭成員,與上校糾纏在一起的命運溝壑。“我”的爺爺一直厭惡上校,但又非常好奇上校的故事,在打聽上校故事的過程中思想發生着劇烈震盪,最後爲洗刷兒子“雞姦犯”的事情,出賣上校的藏身之地,使得上校被抓獲並在行刑前被逼瘋。爲此,爺爺遭到了全家乃至全村人的唾棄,最終上吊死在自家豬圈裏。“我”的父親,原本是上校一輩子的摯友,努力出手上校,但因爲“我爺爺”告發上校的事情,再也擡不起頭來,不得不將自己家的三個孩子都送出村子,來逃避“我爺爺”對家庭帶來的負面影響。“我”被父親想辦法送出國去,在西班牙九死一生,得到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的幫助後,榮歸故里,做起進出口“洋垃圾”的生意。

這部小說最精彩的地方,是它強硬的故事內核。被各種各樣的人物敘述和見證過的故事內核中,上校的形象一直是最具看點的,無論是誰都想知道,上校在經歷戰爭的洗禮和泥沼的侵蝕後,是否還是那個善良堅強的男人。答案顯然是肯定的。無論走到哪裏,無論經歷怎樣的痛苦,上校身上最光輝的人性之光,始終在影響着周圍的人。這一點,在上校生活多年的村莊體現地最爲真切。

凸顯這一特點的,是“我爺爺”的告密,直接遭受到來自那些受過上校各種恩惠鄉民的無情報復,那是來自各個角落裏對上校的無限同情和對“我爺爺”滿溢出來的恨凝聚而成的,已經強大到“我”這一家人無法承受的地步,強大到“我”的家因此支離破碎,家破人亡。等“我”再次回到家鄉,才最終得知家裏只有父親一人還在苦苦支撐,其他親人都已相繼離世。從這無數的細節展現出來的,是上校那強大的精神魅力和人性光輝。

這部小說最漂亮的設計,是關於上校故事的闡述,並不是一下子就呈現在讀者面前。這就像瞭解一個人,不是看那人幾眼,就能把那人看得透徹。這種瞭解,需要從他人的嘴裏緩緩道出,只有帶着強烈八卦心理的挖掘才能一點點揪出來。甚至最後,上校的妻子依然在給“我”講故事,講述上校那不爲人知的傳奇人生中,她與上校的情感糾葛。我想,正是這種抽絲剝繭的專業手法,才讓我在讀到本書第一部分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短短兩日內閱讀完了本書。

強大的故事內核,精彩的細節展現,以及一個又一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展示,讓這個故事變得精彩絢爛。我讚歎作者麥家精彩的講故事能力,更驚歎故事主人公上校這傳奇到令人窒息的人生故事。最後,“我”親歷上校的自然死亡和他妻子的堅定追隨,也在兩人的悄然逝去後看到了這個精彩故事的結局,就那樣敘述着,寫完了一個人的一生,一個親歷苦難的人生,一個經歷苦難認真生活的英雄的人生。

合上書的那一刻,我重新回味本書最精彩的那句話,竟生出了強大的內心力量。“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了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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