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遺失

這本書很合我心意,拋開內容先不講,裝幀不算華麗,紙張尺寸比近來所看書籍要小一圈,捧着看很舒坦,翻開書就是顯眼的文字,排版很充實,不像一些口水書滿頁印着不到三五十個字,還印得斗大,生怕湊不夠一本書。拿着這本書終於體會到了多年前閱讀的純粹,就像大學時候捧着一本書在圖書館的窗前閱讀,喜歡這種樸實的書冊風格,希望貴社再接再厲,繼續保持,畢竟書是用來閱讀的,閱讀的對象是文字,花裏胡哨的包裝沒啥卵用。

回到內容,想起梁曉聲在網上有一段訪談,說自己的文章(應該單指長篇)其實細究起來,在文字的凝鍊上做得不太夠,任何一部,包括人世間,拿出來繼續刪改精煉文字的話,應該還可以縮短很大的篇幅,這是作家的謙虛和精益求精,但也給我們提了醒,文字凝鍊的重要性,學生做語文題講究語感,文字工作者的寫作更要講語感,語感首先就不能太囉嗦,你聽一個碎嘴子在耳邊聒噪半天講不出個一二三四五,心裏就很厭煩,把口頭的話變成文字,也是這個道理。語感的另一層意思就是要符合中國人的閱讀習慣,很簡單的例子就是讀者代入書中的人物把文中對話說出來,這時候就體現一個作家在人物對話處理上的功夫,我們平常說有些討厭翻譯腔,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因爲中國人的語言習慣跟外國人不一樣,落實到文字上就是語感的差異。

梁曉聲以知青文學出名,我們不免會想到作者本人的知青經歷那個時代成長的作家很多會受蘇俄文學的影響,譬如老琴師對徒弟的話“我唯一的徒弟呀,我是不是將我制琴的技藝,全部無私地傳授給你了呢?”我會不自覺把老琴師想象成一個金髮捲毛的外國老頭,這是不是標籤化,而是語言習慣帶來的影響。

梁曉聲的語言確實不是最精煉的,但畢竟聲名在外,講故事還是夠用的,至於敘事風格,我最近還在看遲子建的短篇集,不免拿來比較一番,遲子建的短篇偏向於含蓄,內斂,她是和風細雨地給你講故事,讓讀者從故事中自己感悟一定的人性,而梁曉聲不一樣,他直白,直接,文字間充斥着很明顯要向人傾訴宣教的意味,那種感覺就差在自己腦門子上貼一張字條:我在跟你講人性。開篇寓言“無琴的城”就給我這樣的感覺,他恨不能揪着耳朵告訴你要小心這世上最險惡的人心,要警惕這世上最經不起考驗的人性,但梁老師勝在他的宣教不叫人反感。

讀過這本小說集更覺得文學創作是需要自由的,我羨慕這種自由,譬如《無琴的城》以及《一隻風箏的一聲》裏面對媒體記者的無情諷刺,讓我不免想到趙本山因爲作品裏時常出現的農民丑角而被抨擊惡意醜化農民形象,自由的創作環境一去不復返了,至少在普通創作者的世界裏消失了;《黑帆》中幾筆帶過的布隊嶺導對整容和接肢的態度,也是離經叛道得很,至少我們不敢說,這一點還是佩服人家,換成個小年輕怕是要被批得體無完膚,不,不會,文學新人寫成這樣是不會見於報刊及網絡的,我們的嬸茶基制很有眼色,想必以梁老師今時今日的社會地位,不會受到此類困擾,所以我羨慕這樣的自由,但也只能是羨慕,時間不會倒退回去創造一個張教室李教授,而今天的歷史只會冷笑着指責:誰叫你是個老百姓呢?

梁老師對人性冷漠、虛僞的揭露最明顯的應該是《冰壩》這一篇,溫馨的鄉土一轉,自私冷漠的鄉下人展露無遺,不必避諱這是農民的劣性,我也是農民,打小在農村長大,深知梁老師並沒誇張,卻依舊很有一些大先生的意味,跨越時間的長河,翟村與魯鎮很大程度上重合了。

結構上最雜亂的當屬同名篇章《遺失》,但這樣的寫法並不新鮮,就是電影一般的鏡頭畫面任意切換,梁老師甚至連“話外音”這樣的詞彙都保留下來,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借鑑了電影劇本那一套,這樣寫對創作者來說是挺痛快的一件事,可以隨心所欲,可以變着法地展現自己的小技巧,但對於讀者來說則有些不太友好,費心勞力需要在腦子裏時時捋清故事線,頗爲費神,但好在是短篇,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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