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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教授頭昏沉沉的,渾身不舒服,而且有加重的趨勢,寒流好像直接穿胸而過來到這裏。儘管她已做好防護還是受了涼,開始發熱,原本擔心的哮喘症狀倒是比想象中的溫和,她拖着痠痛的身體艱難地回到了家,“我要不要給女兒打個電話?還是觀察一下再說吧!”她猶豫着,和衣躺下,頭越來越疼,她輾轉不寧。

就在她念念不忘女兒時,女兒來了微信,她在向老媽得瑟她做的美食——一盤剛從視頻裏學做的可樂雞翅。簡單寒暄後,凌教授在微信裏輕描淡寫地提了下自己發熱的事,好像語氣稍重點就會嚇着女兒似的。三個小時後,她接到女兒的電話,女兒或許是有事沒注意到她的微信,她總是那麼“忙”。

女兒問:“要緊嗎?”

凌教授想說:“我好難受,我想喝水,我還想喝點稀粥。”但她想到夜色已晚,女兒毛手毛腳的樣子,臨時改變了主意,她說:“現在熱退了,感覺好了不少多,已經睡着了。”

女兒說:“那應該不要緊,多喝水,多休息,明天我抽時間回去看您。”說完掛斷了電話。

持續的38.3-38.5度的低熱,讓凌教授非常煎熬,忽冷忽熱,忽而一身汗,她精神萎頓,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清醒地輾轉在牀上。能有什麼好辦法呢?遭遇這種病毒感染,即便女兒回來又能幫上什麼呢?最多燒壺開水,讓她煮一碗稀粥都不一定能行,明天再說吧!

兩天過去了,女兒怕是早忘記母親不舒服的事,也難怪,凌教授也沒再打一個電話,一個人在牀上渾渾噩噩地躺着,偶爾會做起來或下地走走,然後燒壺開水,衝杯奶對付一下,她早已習慣一個人的狀態,除情非得已,她絕不叨擾任何人。

空蕩蕩的家,此刻格外安靜,原本透進陽光的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蔽着,只有縫隙間透來零星的光,讓這間寂靜的老屋在黃昏裏顯得陰鬱而落寞。

喫顆感冒藥,凌教授又昏沉沉地睡去。

“這就是你期望的結果,和這個老頑固在這裏死磕?她再像這樣迷糊3、4天,免疫的梯隊就該組建成功了,我們再不突圍的話就該完蛋了…..”

“我們在她的身體裏、這個腐朽的房間裏都蹲守三天了,難道就爲讓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我們就這麼稀裏糊塗地守着,看不到希望地乾等?這就是我們爲征服全人類付出的行動?”

“你說帶我們釣大魚,魚在哪?是她嗎?一個住在活墳墓裏的孤婆子,我們要陪她耗盡我們的生命嗎?”

“……”

“我以我們新冠病毒的榮譽擔保,之前我是做了功課的,她絕對是我們對人類展開鬥爭的最佳突破口,我們和人類的鬥爭都持續三年了,他們的防禦機制日漸強大,防患意識逐日增強,我們的攻守越來越無力,我們眼見無立錐之地,這些均嚴重阻礙了我們征服全人類的雄心霸略……”。

像有場激烈的辯論會在凌教授的大腦裏,在她的斗室裏進行,儘管都是些壓得極低的嗓音,還是把昏睡中的凌教授吵醒,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疾病導致的幻聽。

但聲音還在繼續,空靈而飄渺,她不動聲色,佯裝昏睡不醒,暗中觀察這幫不速之客。

“這就需要我們改變進攻的策略。通過一段時間的調查,我們意外獲悉這個老太太患有季節性哮喘病,只要天一冷,她就會喘息的透不過氣,好像誰掐住了她的脖子,控制了她的氣流……

”前幾天,得知氣溫將會大幅下降,降幅及持續時間將超過歷年,也就是說,這樣的天氣,凌教授將面臨巨大的挑戰,單位的領導都爲她捏把汗,降溫的頭一天就讓她休了年假。別看她是病毒學家,平時對我們的防範一套套的,氣溫驟降,她準有透不過氣掀開口罩的時候。

機會來了,老太太走出房間,一陣寒冷的風撲面而來,像嗆了一口濃烈的煙霧,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痙攣的氣道立即讓她的臉色變成鉛灰色。在一個空曠的、自以爲安全的地方,她掀開口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有意爲我們打開了大門,於是我們毫不謙讓,大搖大擺、暢通無阻地進入她的身體,蟄伏在她的鼻咽部,馬不停蹄地複製。

“我原想,我們一旦劫持了她,感染了她,讓她發熱、令其讓難受,她招架不住時,準會告訴自己唯一的女兒,女兒豈有不來探望的道理?

“如你所願,她發熱了、難受了,但她的寶貝呢?”

“哪曾想她就是個小白眼狼,知道老太太生病也不過來瞅一眼,僅回了一個不甜不鹹的電話,還在得知老太太生病後三個小時纔打來,估計是逛街逛累了才突然想起自己生病的老母親。”

“若果老太太能客觀一點向她描述一下自己的病情,或許她早回來了,是她一貫逞強的性格孤立了自己,也壞了我們的好事。”

“但凡有點人情味,都會回來看看的,何況她們同住在一座城市裏,相隔僅10分鐘的車程。”

“一個三流大學畢業快兩年的人,硬把自己折騰成18歲的小太妹,拒絕工作,貪享安逸。這樣的女兒想想就頭疼,老太太真該把精力多放在教育女兒的身上,而不總是盯着我們,和我們較勁。”

“現在怎麼辦?沒出現你要的結果呀!難道你還在等她的寶貝良心發現,回來看她?”

凌教授否定了自己的幻聽現象,她明白了這是一羣什麼樣的“人”,是她和她的團隊竭盡所能研究的對象——病毒,他們致力於尋找可以牽制、消滅它們的方式、方法,豈料今天她反倒落進它們的圈套,成了它們大做文章的工具。

“你說這麼多,和我們的壯大、發展有什麼關係?當初可是你要我們跟着你“瞄上”老太太的,當然60歲不到的她還不能算是老太太,要是身體依然如此的話,單位大約會要留她工作到70歲或更久——像李蘭娟院士那樣!我們可沒太久和她抗衡的時間,我們得速戰速決,實現我們以點帶面,全面開花的結果,最終和人類共生,迫使它們受制於我們……

“除了她,其它的宿主在哪裏?難道讓我們陪着她一直窩在這裏?我們不發展就滅亡,而且很快,這點你不會不明白吧!我好像聽到了她免疫系統的吶喊聲在一天天變大。”

其中的一個好像已經怒不可遏了,它極力地壓低聲音咆哮起來:“該死的,你把們帶進了死衚衕——征服一個整天囿於一室的孤老太太而放棄了全世界!”

大家激動起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譴責起始作俑者。

“請稍安勿躁!所謂知此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被中斷了的聲音此刻依然淡定、從容,它接着說:“寶就押在老太太這個20啷噹歲的女兒身上、她享受生活的態度上,這個小太妹,每天從歌廳混跡到舞廳,又從舞廳混跡到餐廳,更讓人激動的她還是個足球迷,卡達爾的足球賽她早做足了功課,她不能不去。老太太簡直就在爲我們培養一個絕好的傳媒體。”

“快點說出你的計劃吧!老太太快醒了!”一個纖細的聲音不耐煩地提醒它快點切入正題。

“這就是個巨嬰,過着手心向上的日子,每個月,母親發工資的時候就是她進賬的時間,許久不變,昨天老太太工資到賬,她今兒一準會來,然後……我們就躲進她耳朵裏、眼瞼裏、髮絲間……在她美夢中長驅直入,在她曼妙的胴體內安營紮寨,然後跟着她到舞廳、到酒吧、到人聲鼎沸的足球場……”

“你怎麼能確定,她一定來領工資?”一個聲音激動地問。

“千真萬確,這是老太太的規定,生活費必須當面清算,而且是逾期不補。這個小太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母親斷供。可憐的老太太,她只好以這樣的方式挾制一下放蕩不羈的女兒,也只有這樣,她才能見一見女兒,確定一下她還在不在眼下的這個星球?她瘋得幾乎忘記了她還有個家,有個媽。多少次小太妹提出“抗議”——要求轉賬支付,被老太太一口否決,聲稱自己不會轉賬。女兒一臉鄙夷地問她的教授是怎麼樣晉升的,小兒科的事情居然不會。老太太只管板着臉,不和她辯駁,堅持以當面支付的方式賙濟她的生活,否則免談。

“哈哈哈哈……終於看到了世界屬於我們的希望!”

全場爆發出勝利在望的歡呼聲,凌教授甚至聽到它們磨拳擦掌的聲音。她暗吃一驚,她一生研究病毒,也只停留於觀察的層面,面對它們狡猾的多變性,始終找不到應對的辦法,卻不曾想自己暴露在這些病毒面前的東西甚至比她對病毒研究的還要多。

在它們慶祝勝利的狂歡中,老太太的頭炸裂般的疼,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多麼渴望女兒能在站在她身邊,兩天多來,她基本沒喫什麼像樣的食物,水壺也是空的,乾裂的嘴脣出現幾枚泡泡。女兒至少是她的精神依託,每月見到女兒的早幾日,凌教授都是快樂的。現在,女兒若能在她的身邊,替她燒壺水,煮一碗麪哪怕喊一份外賣來,或當面問候幾句,都將是莫大的幸福……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我必須行動起來。”凌教授暗想。

“叮咚…叮咚…”微信提示音打斷了凌教授的思路,她假裝被吵醒的樣子,側翻過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一段視頻,兩段語音,均來自於女兒。

視頻是詳盡的轉賬操作流程。確實還是個孩子,不懂得母親的苦心用心,跳過視頻,凌教授輕輕地按下語音,把它們轉變成文字:“老媽,明天我就飛往卡塔爾,看足球賽去,本想來看看您老人家的,但怕萬一被您感染,將給我的行程帶來極大的不便,故肯請老媽特許一次,以轉賬的方式支付您的愛。最後一段:祝老媽早日戰勝病毒,加油!”

凌教授才發現女兒今天最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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