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聞拾穗”之“備用鑰匙”

做小偷,王大明是稱職的。兩年多來,從沒失過手。主要原因呢,可能是他偷東西的方式和其他小偷不太一樣,他從不做什麼溜進住宅區爬人家窗戶、撬人家大門這類事情,他是個酒店盜竊專業戶。

經過精心裝扮的王小明,是高級酒店的常客。他身材勻稱,長得也很斯文,頭髮理得清清爽爽,走起路來步調不疾不徐,無名指上還戴了個拋光的銀戒指,看上去有模有樣,和“小偷”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他通常先開個房間,拿到鑰匙後,進房間呆上一會兒,之後就走出酒店溜達去了。

穿過兩條熱鬧的市街,朝右拐彎,弄堂口有家配鑰匙的鋪子,開鋪子的老頭是個懂規矩的人,他只管收錢做生意,其他事情一律不聞不問。王大明揣着酒店房間的鑰匙,不一會兒就溜達到他這兒來了。

每次都是來配一把備用鑰匙,王大明把原配鑰匙交給老頭,付了錢,隨便上哪兒逛一逛,半個小時不到,兩把一模一樣鑰匙就裝進王大明的西服口袋裏了。

第二天退房時,王大明把原配的那把鑰匙還給了酒店服務員,等過上兩三個禮拜,他再度回到原先這家酒店,只要把準了客人的外出時段,用那把備用鑰匙,很輕易地就能打開原先住過的那個房間。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客人擺在房間裏的什麼現金啊、貴重禮品啊、甚至翻找到一些稀罕的小物件,就統統都歸進王大明的口袋裏了。拿完東西,房門一關,他大模大樣走出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這樣的事情出得多了以後,客人們紛紛投訴酒店,抱怨自己丟了東西,但每次都因爲房間門窗完好無損,無法被警察局立爲偷盜案。再者,作爲酒店老闆嘛,當然知道這個服務行業的客人,水深得很,來這裏開房的,幹什麼的人都有,種種隱祕,都是他們不宜推敲的,所以堅持不願安裝監視設備,怕斷了客源,斷了財路。如此一來,就便宜了王大明,三番五次的,得來全不費功夫。

今天在“四季之星”大酒店的行動,也是按慣例早有準備的,306房間,在三樓的走廊盡頭,上個禮拜剛進去住過。

掐算好時間,王大明開門入室,房間裏果然空無一人。他打開放在桌上的一個手提式旅行包,裏面有護照、駕駛執照、鋼筆、支票簿、一盒白色藥片、一個長款錢夾,不過裏面也沒裝多少現鈔,還有一個牛皮紙信封,封口是撕開着的,上面墨藍色娟秀的字體,寫着“李文安先生親啓”,王大明順手抽出裏面的一頁信紙,草草一讀之下,驚呆了。這顯然是一位女子寫給一位男士的威脅信啊,信裏言簡意賅地表明瞭,如果不願意離婚改娶她爲妻,她便把他婚外戀的醜聞抖到他工作所在的銀行去,讓他升任副總裁的機會就此落空。

副總裁?這個房間的客人,快要成銀行副總裁了?那他身邊肯定還帶着什麼值錢的玩樣兒吧,放哪兒了呢…

王大明看看包裏面也沒啥東西了,他不死心,便走到壁櫃前,想看看櫃子裏面藏了些什麼。沒想到剛打開半扇門,就嚇得差一點尖叫起來——壁櫃裏躺着一個長頭髮女人,她臉色煞白,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是個死人了,胸口還堆了幾圈不粗不細的黃麻繩。

王大明趕緊關上櫃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硬撐着沒嘔吐出來。他連着喘了幾口大氣,總算回過神來,想拿着那個長款錢夾就跑,剛拿起來,手在空中停了一會兒,又放下了,緊接着,他一反常態地把所有東西都按次序放回那個包裏,原封不動地拉上拉鍊,確定房間裏一切都恢復原樣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躡手躡腳離開了。

這天晚上,他給酒店總機的服務員打去一個電話,請她轉接306房間,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請問哪位?”接聽電話的男人問道。

“哦,您好您好,我就是想請問一下,壁櫃裏的小姐睡醒了嗎?需不需要通知服務員,把你們倆的宵夜送上去啊?”王大明帶着惡作劇般的語氣問道。

“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對方剛準備掛斷,王大明的聲音就搶在了他前面。

“先生您不要不耐煩嘛,我可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您確認一下用餐人數,是兩位呢,還是隻有一位啊?”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我是生意人啊…和您在銀行的工作,應該也差不太多…”說着,王大明邪乎地笑了起來。

“這位先生,既然是生意人,不如我們見面談,怎麼樣?306房間,兩位的夜宵,多謝…”

“先生真是爽快人啊,那就如您所願,我們見面談。”

王大明敲了兩下門,開門的是一位高個子紳士,雙目有神,體格精壯的樣子。

“阿喲,未來的銀行副總裁先生,果然是英俊瀟灑,氣宇不凡啊…”王大明一邊浪蕩地說着話,一邊往房間裏走。

“那個…既然我們倆都是生意人,那就開門見山吧,這樣,你說個數,我能滿足你的,絕沒二話。”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我一個混社會的,對吧,只講究個實際,對你的愛情故事,我可沒啥興趣。”王大明說着,伸出右手食指,比了個“一”字,“一百萬,我只當這裏沒來過。”

副總裁先生二話沒說,從包裏掏出筆和支票簿,“這樣吧,我給你一百五十萬,你幫我個小忙,怎麼樣?”

“啥小忙,這麼精貴?”

“你也知道,像我這種身份的人,毀屍滅跡的事,我沒經驗啊…你得幫我。”

“那好辦啊,回頭你弄個大旅行箱來,把她往裏面一放,我保證麻溜幫你提到護城河邊上,趁着黑燈瞎火的,拉出來往河裏一扔,鬼才知道她順着這麼湍急的河水,會流到哪兒去嘞…”

“大哥,果然還是你有江湖經驗啊,箱子不用買,我有現成的!”副總裁先生說着,拉開壁櫃的另一扇門,從裏面拎出個嶄新的褐色旅行箱來,足有半人高,大小是綽綽有餘了。

“那不就成了嘛,今晚就動手,三下五除二的事…”王大明看了一眼支票上的大寫數字,心滿意足地把它折整齊,放進了衣袋裏。

“哦對了,咱們醜話可得說在前頭,這可是一口價,到時候你可不能再朝我獅子大開口了啊。”

“那怎麼可能呢,一口價,說好了的嘛。”

“那可難說…要不這樣,你寫張字條,上面寫清楚,別的東西,再也不會管我要了,讓我也好放個心嘛。”

“寫就寫,囉裏囉嗦的…你說,怎麼寫吧。”

“你就寫——‘從今往後,我什麼都不想再要了。’底下別忘了簽上你的尊姓大名。”

王大明拿起紙筆,“刷刷”兩下就寫好了——“喏,給你。”

“行,那事情就都妥當了,來,咱們來喝一杯,慶祝一下。”副總裁先生從身後拿出兩個盛滿香檳的高腳酒杯。

“呀,你連酒都已經倒好了啊?”

“可不是嘛,老早準備好了。”

“你這酒裏…該不會下了什麼毒吧?

“開什麼玩笑,我弄一個屍體都頭大成這樣,難道還要我弄兩個?!”

“嗯,這倒是真的…行,咱們把酒乾了,恭喜副總裁先生順利上位啊…”

“幹了幹了,也恭喜大哥您往後財源滾滾來啊…”

兩人各自一仰頭,喝盡了杯中酒。

“這次…真的要多謝大哥您了,爲我背罪,我心裏有愧啊…”

“哎…背罪談不上,談…談…不上…”王大明感到腦袋裏一陣陣恍惚,繼而開始頭暈目眩起來,再往後,就完全失去了知覺。

副總裁先生把王大明寫的那張字條,塞進他的衣袋裏,同時取出裏面摺疊整齊的那張支票,然後從自己的包裏拿出那個牛皮紙信封,確認好那頁信紙確確實實放進了信封裏,他劃了根火柴,把支票和信封都給點着,等到燒得差不多了,便扔進了馬桶裏。接着,又拖出行李箱,打開後,把那女人連同黃麻繩一起放了進去,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箱子是不是鎖嚴實了,做完這一切後,他關上門,拖着箱子朝外走去。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副總裁先生拖着行李箱回來了,他再度重複了一遍先前的步驟,把昏迷的王大明好不容易塞進了箱子。這位原本風度翩翩的副總裁先生,不知是因爲疲累還是緊張,此時也露出了一副頗爲狼狽的模樣,只見他一邊動手,一邊嘴裏忿忿地小聲嘟噥着,大致意思好像是,這月黑風高的,我他媽連搬兩個死人,算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兒…

第二天一清早,便有路人去報告了警察局,說是在弄堂深處一間廢棄的空屋裏,發現一個男人吊死在了房樑上,旁邊地上躺着一個女人,雙手合十,兩眼緊閉,也早沒了氣息。警察匆匆忙忙趕到現場,從男人的上衣口袋裏發現了遺書,雖然只寫了一句話,但足以看出,他對自己此後人生的絕望。女人的脖子上有深重的勒痕,從中可以初步斷定,是男人先勒死了女人,讓她平平靜靜安臥好以後,自己才上吊尋的死。

此外,警察還在男人褲兜裏找到一把鑰匙,目前暫時還不清楚鑰匙的來源,他們打算等屍體處理完以後,到就近的鑰匙鋪問問,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什麼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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