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猫眼人生(二)


我从垃圾堆里跑出来时,身上粘了很多的绒毛,应该是刚刚从那边钻出来时,遇到一只开膛破肚的玩偶才不小心粘到了里面的棉絮。这段时间,我生活得太不容易,居无定所,白天晚上都在垃圾堆里游荡,想找点能吃的食物。我曾经看到过同类吃些人类扔掉的腐肉,当我想过去吃一口时,他们凶狠地把我赶走,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心态,都是同类,何苦自己人欺负自己人呢?

我知道身上脏污不堪,不敢走大马路,只在小区中的巷道穿梭。

那天我穿过小区热闹的广场,来到了一棵银杏树下。银杏的叶子已经慢慢泛黄,树上的颜色层次分明,阳光穿透薄薄的叶片,擡头望去,斑驳的光影让我常常忘了回家。哦,可是我没有家,确切地说算是包容我的小窝——一块不知道是谁扔掉的塑料布,正好卡在灌木丛中,我就在这里遮风挡雨。

忽然我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叫声,擡头望去,在一栋房子的三楼我寻到了声音的来源。阳台上站立个小男孩,他冲着泛黄的银杏树挥着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他看上去有十二三岁,个子不高,体格挺胖,表情有些不自然,神情却很高兴。我知道他可能和我一样都喜欢秋天的银杏。于是我在树下窜来窜去,想引起他的注意。我不知道跳了多久,他才发现我。他开始冲着我叫,我高兴极了,认为自己有了知己。

他的叫声吸引了他的爸爸妈妈,他和爸爸妈妈说话然后用手指向我,然后他妈妈爸爸看向我,冲我友好地点头说话。我高兴认识他们,围着树跳得更火更欢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下楼来。男孩向我走来,对我嗷嗷地喊。他走近后,我观察了好一会,才知道他原来不会说话。他父母看他这么高兴,对我来了兴趣:“嗨,咪咪,你有家吗?如果你没有家,可以和我们回家,你觉得怎么样?从今后你和小虎做个伴好吗?”原来这个男孩叫小虎。我喵喵地叫着,身体出卖了自己的心,因为我在拼命地摇着翘得高高的尾巴,这是一种兴奋的表现。

小虎似乎比我还高兴,拍着两个小手兴奋地直跳,他妈妈过来抱住我上楼,给我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我一直住在小虎家。

日子长了,我才发现小虎是个脑瘫儿,他不能去上学,生活也不能自理,没办法,妈妈不能去上班,留在家里照顾他。爸爸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养家。遇到我的那天,正好是他爸爸的休息日。

我和小虎相处的很愉快,他爸爸和妈妈的感情特别好,两个人都为了照顾小虎付出自己的努力。

每天早上起床,我就会摇着尾巴跑到小虎身边,舔舔他的手,挠挠他的衣服,抓抓他的被子,最后他总被我逗得哈哈笑。他喜欢和我互动,最爱做的是我们俩在客厅的地上,他妈妈给我们铺了一张地毯,他坐在地毯上逗我玩。他一边儿把手里面的球扔掉,一边让我去追回,这个游戏,我们俩经常玩一天都不觉得累。有时他也会拿着一节细长的丝绸带,朝着我绕圈圈,我总是随着他的圈圈跑,逗得他哈哈大笑。他妈妈经常高兴地看着儿子的样子,有时也背过身偷偷掉眼泪,每当我无意中看到他妈妈的表情时,心里都很沉重,我认识的很多小孩子大多都在学校里,只有小虎……可当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绽放得玉兰花时,我情愿多跑几步,多逗小虎开心,让他妈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也乐意看到因为自己来回奔跑,而听到屋子里笑声不断。

小虎对我很好。那次他过生日,妈妈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他切了一小块送给我。我闻了闻,觉得不好吃,我一向不喜欢吃没有腥味的食物,可是他就在一旁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尝尝。他说可好吃了,妈妈怕他吃了胖,常找借口不给他买,今天他能吃个够了。说完用他那胖胖的小手拉着我过来,直到我尝到一点蛋糕味,可惜蛋糕太难吃,我尝过后就呜呜地叫着逃开了。我相信他在笑我,认为我是个土老冒,可是他太不了解我了,我只喜欢吃鱼,最喜欢吃鱼,这蛋糕对我根本没有吸引力。我知道他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送给我,是没有把我当外人,所以为了能够让他心安,我情愿去舔一口奶油。趁着他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我悄悄的跑进猫砂里,赶紧喝了一点水,让自己顺顺气儿。

还有几天是新年,婆婆离开我已经一年了,我时不时地怀念着从前安静的时光,但是和虎子在一起这种生动的日子我也喜欢。新年过后,小虎爸又去打工了,工厂效益不好,他为了多挣点钱,和别人一起,去国外打工,一出去要两年。

这两天家里阴云密布,面对着小虎爸出去的日期越来越近,小虎妈整天愁容满面,不想让他走却又不得不让他走。小虎还不知道爸爸要走的事情,依然每天无忧无虑地和我玩耍,缠着妈妈。他妈妈的眼睛里充满忧愁,每天在小虎看不着的时候唉声叹气,他爸爸这几天也异常沉默。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们两口子商量以后的日子,设计未来的生活蓝图。小虎爸说:“别担心我,出去就是语言不通。我只顾着干活,挣点钱回来好给虎子看病。”

小虎妈说:“他爸,外面如果不好混就回来,我不想你挣钱却把身体累坏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小虎爸低声说:“放心吧,放心吧!”轻轻的一句话,听在耳朵里让人心情翻江倒海,仿佛和老奶奶的某一句话在记忆里相撞。放心吧!放心吧!说得简单,做起来真的有点难。

出了正月,小虎爸就和同事一起走了。虎妈也没闲着,她开始做起了手工活。她不知道从哪弄了很多珠子回来,各个规格,各个大小,各种颜色都有,她天天在那穿针引线,有的时候看她做出来的成品还挺好看。我挺喜欢那些珠子,有的时候捡大个的玩来玩去,虎妈怕我把珠子滚丢了,常喊我:“哎呦,我的小乖乖,你赶紧走吧,赶紧走吧,别到我这。弄丢了一个珠子,我可赔不起呀!”看她那可怜的样子,我再也不去她那里捣乱了,只专心陪小虎玩。

这两天小虎妈很高兴,虎爸打来电话说工作一切顺利,工资挺高,过年的时候还有年假,让她不要担心,叮嘱她在家里不要省吃俭用,千万别亏着自己。听了虎爸的话,她给小虎买了很多零食和水果,又给我改善了生活,给我买了几顿小煎鱼,把我的小肚子吃得饱饱。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秋天到了。我和小虎在客厅里玩,在阳光下跑,我们依然在玩不会腻的游戏,他扔球我追。虎妈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是虎爸,高兴地接起来,刚要说话就愣住了,然后听对面说了一大通话后,她就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稍后,手中的电话掉在了地下,眼里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电话那头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听到我说话没?嫂子,听到我说话没?”好半天虎妈呆呆傻傻的样子才有了改变,她拿起电话,可电话已经挂了,她镇定地回拨过去,等电话接通,她问:“我们用过去吗?”可能是得到了对方的答复,她回答:“那好,我就在家等。”

从那后,虎妈再也不穿了珠子,天天守在电视跟前,这两天她天天看新闻。新闻报道里说某个国家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车祸造成了很多人死亡,其中有一部分是外籍人士。她盯着屏幕无声地哭,小虎叫她时,她才转过身悄悄地抹去眼泪,然后对着小虎笑,小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和从前一样缠着妈妈。我有点懂得虎妈的悲伤,就像当初奶奶在面对无人回来的新年时的寂静一样,她们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苦。

几天后家里来了几个人,他们把一个木盒子交给到虎妈手上。盒子用红色的布包裹住,虎妈把盒子抱在怀里,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几个人纷纷劝她:“别哭了嫂子,别哭了!大哥命苦,家里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从此我们就是你的兄弟。”虎妈抑制住哭声,对他们千恩万谢。把他们送走后,她窝在房间里不出来,连今天的晚饭都忘了做。小虎被饿得嗷嗷叫,她也没有听见。没办法,我只能来到她的脚前,用爪子使劲挠她的腿,这回她才真正看到我。听到小虎在喊她,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跑过去问小虎:“怎么了?孩子。”小虎嗷嗷直叫,她才醒悟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时她才去准备晚餐,饭后给小虎洗澡,安排他睡觉。这几天她一直沉默地干活,什么话也不说,更没有笑容,人没有半点生气,犹如行尸走肉。

虎爸的兄弟给小虎妈打电话说要按照老家的习俗安葬虎爸,小虎妈争不过他们,只得同意。

虎妈、小虎带着虎爸的骨灰和我坐上了回乡的火车,我在餐桌上好奇地瞅着一棵棵树慢慢倒退,窗外的景物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累得躺在猫笼里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火车已经到站了。我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慌了,喵喵地叫着,一个女列车员看到了我,她把我从猫笼中抱出来,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咪咪,你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听了她的话,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伤心地在她怀里一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遗弃了,回想起虎妈那无神的眼睛,我一瞬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会扔掉我的,可能只是忘了我的存在,她只顾看管着虎爸的骨灰和不懂事的小虎,哪里有精神来照顾我?我悲伤地想着他们以后的生活,虎爸回到老家,虎妈要么带着小虎回到了城市,也许有可能在城市里生活下去,也许生活不下去,那时她只能带着小虎回来,至于回到哪里?去找谁?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我,小虎一定会很伤心。我们给予过彼此最好的时光,最真诚的快乐,所以,即使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都希望小虎和虎妈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人世间。

想起往日时光,我原谅他们弄丢了我,我们的生命很短,有你们陪我一程足矣;我们的生命很长,长到所以的快乐足够我去回忆。

自从我出现在火车站,就成了火车站的流浪猫。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给我在食堂附近安排了进食点,那里有一个小碗,用来盛食物。每天食堂的一位叔叔都会给我盛满食物,我吃完饭后,在站里到处闲逛,今天跟着乘客转,明天跟着乘务员逛,我把整个火车站里里外外都熟悉一场,我从原先不敢乱跑的小猫变成了车站的红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送我食物,有时候遇到可爱的乘客,他们还会给我买鱼罐头。虽然流浪的生活很苦,但是遇到好人的日子也很幸福。

后来遇到了一次重大事件,因为恶劣的天气原因,火车停发,车站里全是滞留的旅客,我在人们的腿脚中穿梭,渐渐地迷失了方向,我又一次流落到了外面。

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有时候找了两三天也找不到同类,找到同类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食物。我们常满小区地溜,翻完这个垃圾箱再去另一个垃圾箱,有时候一无所获,有时候运气不错,可以丰衣足食,但生活中充满了不确定性。我根据目前的生活为自己重新定位——闯荡江湖的新游侠,我很喜欢现在的新身份。


22年度写作营第203篇 3999字 累计33937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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