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針

八十年代初期,二虎子考上省城裏一所衛校,成了鄉親們眼裏了不起的“大學生”,專業是中藥士。

一晃下,一學年就過去了,暑假,二虎子回到了家——王家莊。

一天,他睡好午覺剛起來,眼睛還惺忪着,同村的三大爺來家找他。三大爺拖着一條又腫又脹的腿,一瘸一拐的,三大爺說是“火流退(醫學名爲丹毒)”,在鎮醫院住了三天,病情稍好轉些,三大爺在醫院就呆不住了,執意要出院回家,醫生只好照辦,出院時開了些藥水讓三大爺帶上,囑咐他回家後務必繼續打針治療。

真要出院時,三大爺又犯愁了,針,須到鎮醫院打纔行,但王家莊離鎮醫院頭十里地,不僅往返一趟得半天功夫,而且這大熱的天氣人也遭罪,“咋弄好呢?”他在心裏嘀咕着,一時間舉棋不定了。突然,他想到二虎子正放假在家呢,那小子,可能耐了,十鄉八里的,多少年纔出了這麼一個大學生,在大城市的大醫院學醫當醫生哩,本事一定不簡單,論醫術的話,鎮醫院的醫生恐怕給他提鞋都不配呢,我何不回家找二虎打針?對,沒錯。

三大爺當即不再猶豫,下定決心出院,出院前,他開始留心護士打針的事情,需要針筒、針頭、酒精棉球,再有給針筒、針頭消毒用的鋁合金飯盒。他看見護士把針頭、針筒放進飯盒裏,沒過水,水開煮上半個小時消毒好才能使用,鋁合金飯盒自家有現成的,買個針管、針頭不就結了。於是,他把二虎子是醫生,以及他準備要二虎子爲他打針的事和護士說起,還託護士弄來一套打針的行頭,二虎子打針肯定沒問題,但沒有“工具”也是白搭,就這樣,他帶着“工具”樂呵呵地回家找二虎來了。

二虎子明白了三大爺的意思後,連忙擺手笑道:“三大爺,我不會打針,我也沒學過打針。”

“這哪能?你是大學生呢!以後都是在大醫院當大夫的,打針哪能不學呢?”在三大爺的眼裏,二虎子就是最出息的大學生,病都能瞧,打針的區區小事豈能不會?

“三大爺,我是學藥劑的,不是護士,不學打針。”

“梅子那笨丫頭,初中沒畢業,在鎮上醫院只學幾天打針就會了,你堂堂的大學生難道還不及她?我不信,依我看你完全不用學,看看就會,小護士能幹的活還能難倒你這樣的大醫生?你莫不是臉皮子薄,怕手腳重弄疼我,我會怪你吧!”

“三大爺,不是的,我真不會…..”

“嗨——,你是不是不想幫三大爺的忙,才推三阻四的?”

“不是的…..三大爺。”

“就幫幫三大爺吧!你看他這腿,跑一趟鎮醫院實在是不容易。”二虎子的爹在一旁也替三大爺幫腔,骨子裏,他和三大爺有着相同的看法,當醫生的兒子難道還不及護士,不會打針?

二虎子還想推脫,三大爺已經把注射器遞到他手裏,還有從護士那帶來的一些棉球。

三大爺挪到長條凳邊,扯下褲腰帶,往下拉了拉褲子,歪坐在上面,露出他褐黃色的皮肉來。

二虎子還能說什麼呢?他輕嘆一口氣,極不情願地靠近三大爺,腦門滲出密細的汗珠,拿針的手哆哆嗦嗦,腦子裏急速地搜索他見過打針的畫面,“位置大約就在這裏”,他用手比劃着,“但是,進針的深度該是多少呢?會不會刺中神經或骨頭?聽說有打針把腿打殘的,更離譜的有針拔不下來的……”他越想心越沒底,但箭在弦上 不得不發,此時,額頭上又冒出一茬汗,望着三大爺的腚,遲遲不敢下針。

三大爺轉過臉微笑地對他說:“這麼點小疼,三大爺不會在乎的。”那意思,你就別磨蹭了!父親也望着他,眼神裏分明有幾分責備:“鄉里鄉親的,找你幫個忙,你拿什麼架子嘛!”

二虎子退無可退,高高地舉起針,猛地扎將下去,腕力看起來夠穩夠“狠”,豈不知,他所用的力度剛剛好可以觸碰到三大爺的皮膚,顫抖的手也鎮靜下來,他右手慢慢地用力推着針筒裏的藥液,騰出左手學着他記憶裏某位護士的樣,拿着幹棉球靠近注射部位準備拔針使用,

針打好了,三大爺滿意地衝二虎子豎起大拇指:“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針打的一點也不疼,涼絲絲、麻酥酥,感覺好極了!”

二虎子一臉尷尬的笑,他什麼也沒說,迅疾地把那浸透了的棉球甩到外面的灰堆上。

第二天一早,他逃也似的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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