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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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二十二岁那年嫁到了大陈庄,说是大陈庄其实大陈庄并不大,只有几百口人,两个个生产队,谁见谁都熟悉,谁家闺女最漂亮,谁家娶了个漂亮媳妇都一清二楚。

庄上大多以陈姓和郭姓为主,中间还稀稀疏疏掺杂了一些张王李赵。玉珠嫁的是姓郭的一家大户,有几十家族家户。她嫁的家人口并不多,加上她不过才五口人,公公和婆婆,他丈夫下面还有弟弟。

公公是个面人,爱清静,怎么捏怎么好。婆婆则不然,哪人多去哪,在家是一把手,论腔调是高音。弟弟才十来岁,每天爱歪着脑袋看玉珠,有时看久了把小嫂子惹火了,她跑过去就是一巴掌。

玉珠的丈夫叫郭有才。郭有才他不是多有才,而是人长得潇洒,外号美男子。美男子并不是一出生就是美男子,小时候他也与别人没什么两样,整天在村里跑,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还整天鼻涕涎水一大堆,两袖口经常擦得明晃晃。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可谁说男儿不会变,自从他到镇上学校上了学,少了日头晒,风儿吹,黑人变白了,鼻涕不流了,个子也疯长到了一米七几,他一下子成了个帅气的小青年。后来,又到部队当了几年兵,退了伍回到庄上,说话也变了,礼貌十足又不失豪爽,他一下子成了女人心中公认的美男子。

美男子找对象肯定不难,村里几个年龄相当的女孩都争着抢着和他好,就连说媒的都踢折了他家的门槛。可他偏偏一个都不乐意,最后却看上了这一片家喻户晓的玉珠。

提起这玉珠,女人见了都想上去摸一下腰、揪一下脸蛋。男人呀!就是整天给她当奴才,给她端吃端喝,倒屎倒尿,只要能挨她一下就足够。

她吧从来不爱打扮,不打扮脸都自然粉嘟嘟。她不搽粉像搽粉,不抹油似抹油,就如刚开苞的花骨朵。她见人呀不笑不说话,一笑露出两个喝酒坑。说起话来像铜铃,那个嘀铃铃嘀铃铃。关键是她也不是睁眼瞎,能看书会习字,还会一把手艺活,绣的蛐蛐啯啯啯,蚂蚱展翅飞,蜻蜓点水过。

不管是玉珠嫁给郭有才,还是郭有才娶了玉珠,这婚姻可以说是天作之合,没得挑没得捡。娶了玉珠郭老太太是一百个称心,一百个愿意,她每天早早起床,规规矩矩烧一碗鸡蛋茶给玉珠端去,她就是把玉珠伺候好,早早盼望玉珠给她生个大胖小子,好领着孙子走西家串东家,哪热闹去哪。

一年、两年,玉珠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但玉珠和有才却一点不急,要孩子这事强求不得,该有时自然有。老太太早等急了,不断揹着儿媳催儿子,“你们怎么搞的,都结婚这么久了,玉珠的肚子怎么还不见一点动静,是不是玉珠有毛病?要不快到医院瞅瞅。”

有才听罢先是摆摆手,然后笑笑说:“没有的事,瞎胡说。”

他自己心里最很清楚,他和玉珠每次玩起来都很尽兴,无需语言沟通,很默契,也配合得很好。有什么毛病?笑话。有孩子只是迟早的事,不慌、不慌,再说还年轻着呢!没孩子好,正好可以尽情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三年,五年,玉珠和有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他们于是就去了医院,经诊断玉珠卵子先天畸形,怀孕的机率几乎为零,但也不是完全不会怀孕。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四处找西医,求中医。玉珠西药、中药大盒子,大碗又吃又喝,可没少受罪,就是没有效果。经过反反复复折腾,有才、玉珠心灰意冷,对生孩子不再抱有希望。老太太更是早就失去了信心,对玉珠意见颇多,于是就整天借物骂起人来。

老太太是早起惯的人,她还是鸡起她起,她当然不是烧鸡蛋茶,而是借鸡骂起人来。鸡下了蛋会“个大……个大……”邀功,她就会说:“娶个媳妇还不如养只鸡呢!鸡每天还不会下个蛋,人呢?五年了,整整五年了……”老母猪在院子里一早“哼哼……哼哼……”她又说:“老母猪还会下猪崽呢!一窝能有十来个,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枉我早上喂中午喂,可人呢白让我伺候……”

玉珠在床上听得清亮亮的,往有才怀里使劲钻了又钻,然后贴着他的胸口说:“有才,咱们离婚吧!这都几年了,那事咱也没少干,就是我也没能为你生出半个子,我对不住你呀!”

有才把玉珠的身体裹了又裹,压了又压,然后贴着她的前额说:“我的小心肝,你不要耍小性子了,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生育我不在乎,只要咱俩恩恩爱爱就行了。”

“可你那个娘整天阴着个脸骂来骂去,这日子还怎么过?你听这一大早就又骂上了。”

“我说说她。”

于是有才就躺在被窝里喊:“娘,说话小点声。”

老太太一听更火了,反把嗓门提高了八度,“娘天生就是大嗓门,有人听不得就从这个家滚出去,能滚多远就多远,越快越好。不然我郭家就断子绝孙了,愧对列祖列宗啊!”

“你听听。”玉珠说完呜呜哭开了。郭有才又是哄又是劝,他也没有一点好办法。他那个娘呀怎么说。

郭有才能舍得了玉珠吗?他当然舍不下。说来这玉珠也奇怪,虽然当初鸡蛋茶没少喝,现在药也没少乱吃,就是身子却没一点走型,还是腰是腰臀是臀,走起路来自带风,风里还裹着蜜。

裹蜜的花骨朵不招来野蜂乱蝶才怪呢!玉珠有时走在路上,有些流里流气的半大小伙子就调逗说:“玉珠,你家那位就是徒有虚名一个,他不能使你怀孕,我包准你一炮成,再不受你婆婆的窝囊气。”

玉珠听到这话羞红了脸,头也不敢擡,气也不敢出,只管飞快离开。

有的占了便宜还会追着喊:“玉珠,你就答应吧!并死要面子活受罪。好姐姐,咱们就偷偷爱一回,没人知道的。”

玉珠再也不能忍受,站住脚,擡起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骂,“回家和你老娘爱去吧!爱怎么爱就怎么爱。”半大小伙子反软了,灰溜溜跑了。

这样的事情,终久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开始不太信。可啥事经不住三人传,后来传来传去就走味了,说玉珠和谁谁在庄稼地里偷偷脱裤子,被王某某打猪草碰了个正着。有的则说这正好,正好圆了老太太的一桩心愿,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老太太本来就怨恨玉珠不会生育,再加上她在外面的流言蜚语,老太太更恨她了,所以她逼着儿子给玉珠离婚。郭有才当然不肯,逼急了他就领上玉珠到县城躲一天,去电影院看电影,去溜冰场溜旱冰。

在溜冰场,城里男孩故意往他们中间撞,有时他们正拉着手里,突然一下子把他们撞开了,有才很生气,可溜冰场就是这样,他也不好发火。有胆子更大的小伙看玉珠长得水灵灵有姿色,还厚着脸皮向玉珠表白,献起了小玫瑰花。

有才看到这些吃惊极了,城里人怎么能这样?人家可是有夫之妇,不行这冰不能再溜了,再溜下去恐怕老婆都被别人抢走了,于是他恶狠狠拉起玉珠的手说:“快走,不溜了。”

玉珠正在兴头上,于是就眨着眼不解地问:“怎么没玩住里就走。”

“玩什么?你看看那几个男孩早对你垂涎三尺了。”

“哦!原来是吃醋了。不玩就不玩。”说完玉珠哈哈大笑。

离开溜冰场,他们去看电影,一场接一场,一直看到天黑才回家。他们故意天黑回家,就是为了躲避老太太。躲不过。他们一到家,老太太就吼起来,“有才,事情办妥了吗?”

“妥什么?还有一个月的犹豫期,一个月以后再说。”

“还要等一个月,一个月,急也把我急死了。没想到离个婚也真难。”

离婚这事就暂时搁在了一边。日子不紧不慢过了起来,玉珠为了讨好老太太,现在特别勤勤,擦完桌子擦椅子,薅菜、择菜、洗菜、做饭、喂鸡子、喂猪,她一个全包了。干完这些她还会跟着有才下地去干活,薅草、锄草、打药、翻地……没有她不干的,也没有她不会干的。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老太太好像把离婚这事给忘了,其实她能忘吗?忘不了。只是每天她不再提起这件事罢了。每天每餐吃饭时老太太总是板着个脸,有时也会把碗筷盆子敲得叮当响,玉珠心知肚明,于是她每次吃饭时,就端一碗夹一些菜放里面躲起来吃。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玉珠照样干完家务跟着有才下地去干活,单调而乏味,也不完全这样。当夜幕降临,玉珠洗刷干净躺在有才的臂弯时,她精神上所受的折磨以及一天的劳累都消失了。他搂着她,她使劲往他怀里钻,她闻着他的汗臭,他闻着她的体香,这个时候世间一切都静止了。

他们虽然多年没有孩子,但不是说那方面的事他们就少干了,其实他们比谁都勤快,有时做过了,玉珠还会搂着有才的身体不放,于是他们再来一回。

只是近来有才感觉玉珠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不是说瘦了,就是说有时正吃饭里吃着吃着玉珠不吃了,眼睛里却露出极异常的光。

每当这时候有才都会放下碗筷关切地问:“怎么了?”

玉珠却压低声音说:“吃到了一个小石子。”说完朝地下吐吐,接着又笑着说没事了。

日子照旧。终于有一天,玉珠实在忍不住了,把这一段时间吃饭时胃经常不舒服的现象告诉了有才,有才气得差得没打她,“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舒服也不早点说。”说完一声长叹。

“我认为过段时间就没事了,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了。”

他们当天就去了医院,做了胃插管检查,活检报告要第二天下午才出来,于是他们又回家了。第二天有才一人去了医院,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胃癌中后期,有作手术的价值,至于结果谁也不能保证。不过光手术费就需要四万多,这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可以说有点难。

有才回家以后,没敢把结果告诉玉珠,只是对她说得的是普通胃病,作个小手术三五天就好了。夜里,有才偷偷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娘,老太太听完大吃一惊,然后又说出一大堆理由,一会儿说他弟弟也不小了,一会又说家里没有钱,总之就是不支持手术。

无奈之下,有才求住他爹,只是他这个爹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向来是只管干活挣钱,挣了钱都如数交给了老太太。

他爹很快为难地对他说:“才,这个你还是多求求你娘吧!我实在……”这是有才事先预料到的结果,但人呢往往在遇到重要事情时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如果真行呢!其实结果总让人大所失望,但又不会完全失望,事情总会解决的。

有才又报着失望去求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原来的态度,她态度坚决,没有就是没有,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有才这时彻底失望了,这么多钱去哪里找呀?不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玉珠动手术。

在以后的日子里,有才天天为借钱奔波着,东家借三十,西家凑五十,要凑够四万就是天方夜谭。玉珠作为一个女人是敏感的,这些天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家人的变化,连平时对她恶言恶语的婆婆好像都对她温柔了,更让她莫名其妙的是有才每天一早就出去又很晚才回来,回来了吧看上去满身疲惫满脸忧郁。每次玉珠都会上前关心地问,可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要么就是能有什么事。”

玉珠开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多想,照样该干啥干啥。有一天,她把碗筷收拾停当,准备洗衣服,在翻有才的衣兜时,从里面掉出了一团纸揉皱的纸。她铺平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她一下子蹲坐在地下。胃癌中晚期,这无疑是宣判了死刑,老天爷,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先让我不会生孩子,接着又让我患上了不治之症。

我不能拖累了这个家,更不能让我心爱的人因为我跑来跑去,我唯有选择死一了百了,我死了一切都解脱了。玉珠要为有才做最后一件事情,她强撑着把有才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坐下来,破天荒地开始搽粉抹油,要死她也要漂漂亮亮地去死。最后她又在柜角下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两瓶老鼠药,她记得这是有才前年买的。她拿在手里摇摇,瓶子里冒起了蓝色的泡沫,此时,她不认为它是毒药,相反她觉得那是快乐的药丸,喝下就快乐了。

她一拧瓶盖就仰头喝下了,喝下之后她擦擦嘴角,然后照照镜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很漂亮,无遗憾了。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悄悄等待幸福的来临。

她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可偏偏什么都来了,一会儿是洞房花烛夜时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她扒着他肩膀显一次不过瘾暗示他再来一次的情景,想到这她浑身酥软,不由把两腿叉开了又合在了一起,很快她体会到了极致的快乐,接着她痛苦起来,药理发生了作用,胃翻江倒海起来,她感觉药液布满了全身。她后悔起来,自己才三十多岁,就这么死了,可药已经喝了,一切都晚了。

身子一阵子难受过后,却又奇异般恢复了正常。她太累了,就睡着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躺在医院的急诊科里,旁边站着个大夫,还有几个护士。

“谁是玉珠的家属?可以进来了。”

有才慌里慌张跑了进去,“大夫,究竟怎么样了?”

“没有一点问题。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没事,还要当爸爸了,这怎么可能?明明她喝进去了两瓶老鼠药,怎么会没事?”

“难道你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吗?经查她喝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她都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你们这些家属不知道都怎么当的。”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这么说就是上次化验结果有误,根本就没病。有才上去一下子抱住了玉珠,两个人久久凝视着,亲吻着,就像一对热恋的情人。

回到家里,有才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羞愧呀!自己差点害死玉珠,又差得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小孙孙。又想到过去自己对玉珠的种种不好都太不应该了,原本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哎!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我应该立即向玉珠道歉,一家人和和睦睦那才是最好的。

老太太想到这些,把头低了又低,她恨不得此时把自己变成一个乌龟,一个会缩头的乌龟,把头缩进肚里,她没脸见人,更没脸面对玉珠。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身体,挪到了玉珠床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玉珠,都是我错了,我不是个东西,害你受那么多苦。”

“娘,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我没有受苦,只要我能和有才在一起就是快乐的。”

经过这事,老太太一家人整天说说笑笑舒心过起了日子。另外,老太太又操起了旧业,她的旧业就是每天早早起床,烧碗鸡蛋茶,给玉珠端到床前。她要让玉珠吃好,养好她未出世的孙子。

老太太每天忙碌起来,在阳光下、星光下,甚至在灶台前的火光下也扳着指头算,盼望着她那个郭家未来继承人,眉毛长了、短了,像儿子多些,还是像儿媳多些。

玉珠先是经受了很难怀孕的打击,然后又经受了误诊为胃癌的痛击,她实在受不了,她跨了,无奈之下服了毒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最后却阴差阳错,等来了幸福,她怀孕了。她能不高兴吗?她高兴。她每天走起路都自带节奏,有低音、有高音。

自从她怀孕后,一家人把她当成了手心里的宝,什么都不让她干。可她是劳动惯的人,她闲不着。在阳光下她绣起了肚兜,她要把爱都密密麻麻缝在肚兜上,去迎接她那个未曾见面的娇疙瘩。

有时她正低着头,手里捏着针,慢悠悠拉着丝线,小家伙就来了,来了就来了,他报道似的,过来就使蛮劲来一个飞脚。这脚太猛了,让他娘没个防备,乱了心,走了针,针一下子扎到了手,血顿时涌了出来,流到了针上,染到了丝线上。玉珠扎疼了手,不生气,先歪歪头,格格一笑,然后用嘴一吸,骂了句,你这个捣蛋鬼,等七八个月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一个五更天里,玉珠诞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不易,意思在明白不过了。

孩子在一岁多时,就完完全全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就整天牵着孩子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她还是老毛病哪热闹去哪。

玉珠少了孩子牵挂,干家务,跟着丈夫忙地里。在地里她表现出超人的才能,她超前的想法有时让有才都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品种该改良了,什么套播能多打不少了等等。这些方法果真灵验,到时候真的兑现了。村里的其他的人看着都眼红了,都争着跟玉珠学经验,玉珠又成了这一片的大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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