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記
文/一笑東方
1.回鄉記
夜裏回到故鄉，雪落在故鄉的土地上，紛紛揚揚。故鄉再也不是一片黑暗，大路小路皆有路燈相隨。驅車的司車，一路暢談山川風物，新聞掌故，話不落地，你什麼話他都接。只是快到鄭集那一段的時候，車打滑，轉了半圈，橫在馬路上，幸虧當時沒有車。在雪裏行車，司機開始謹慎起來，過了靖安，雪落得很少，於是快起來了。
縣城經過擴建，已然成了大鳳城。住賓館一夜，天亮吃了燒餅羊肉湯。只是原來熱情載客的司機不願下鄉，我等車近兩個小時，寒風早已吹透了遊子的心。我歸鄉心切，而故鄉人心不古。後來大姐夫大姐接我回家，父母在家中等着我，故鄉是親人的故鄉。父親前年做了支架手術，從此不能再做重活。母親中風恢復之後已經十五年了，只是這半年來，她感覺步子越來越重，並且摔倒多次，卻一次也未曾告知我。我們那人習慣了這樣，不讓孩子擔心，以至於孩子們很多事不知曉。我非常心疼，可是我卻因爲工作原因，不能陪伴左右。我也沒有能力把父母接到身邊，只能每個月寄些錢給我的父母。但是他們的病痛我卻無法完全根除，只是辛苦姐姐姐夫們了。
每念及此，我總在想，年少時我們總是懷揣着夢想追逐詩和遠方，可是等到外面待久了才發現歌詞裏唱得對，行遍千山萬水，最傷最痛是後悔。尤其外面過得不如意的時候，總在想，不如歸去，不如回鄉。然而，我們知曉，你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熟悉了那裏的一切，那裏成了你的第二故鄉，雖然人生如寄，但是回來你就能真的適應嗎？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誰又能兼顧呢。
去二舅家。二舅十五歲就正式勞動，他在農活上是好把式，母親說，二舅十五歲拉着平板車去徐州運煤炭，把那些成年都甩在後面五十里。二舅又是鄉間的廚師，少年時也練過功夫。在我印象裏，二舅一身腱子肉，身板特硬朗。我也少年習武，幾成癡狂，他卻對我說，認真讀書，將來某個好差事纔對。官本位是鄉間的一種價值觀。二舅做的菜好喫，味道純正，喫着二舅做的菜和羊肉湯，心裏特別溫暖。我們回來的時候，二舅還給我帶了土雞蛋。我看二舅的腿，長年的勞作已然變形，走路費力。鄉間的農人大多如此，年少力壯到年老力衰，但是即便年老，仍然在田間地頭勞作。我記得外公近九十歲的時候，還去田間除草，他們真的是熱愛勞作，他們跟土地的關係是那樣的親密。下午去三叔家，弟弟已有三個孩子，並且全是男孩。以後的壓力可想而知。在村裏走了走，白天的故鄉寒風吹徹，故鄉的天空還是這樣高遠，一切還是那樣熟悉，似乎變了模樣，似乎又還是以前的模樣。我似乎變了，又似乎還是那個在村裏閒逛孩子。四年未見，放眼望去皆是回憶。有些人老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仍生活在這裏，走走親戚，轉轉村裏，述說別後的故事，悲欣之間，拗不過歲月變遷，人世滄桑。多人認不出我，畢竟這副眼鏡遮住了我年少時的頑劣。可是我記得他們。我以爲有鄉情親情的故鄉纔是故鄉，故鄉是蘊藉豐富的地方。當年你有多想離開她，現在你就有多想她。年輕人在外打拼，老人們守着村莊。也許城市化的腳步不給人餘地，但是村莊總會有人守着。舊時的官員告老還鄉，那是一種放下，正如陶潛的守拙歸田園。
大姐帶着我和小外甥，去大外甥女在讀的縣一中看她，不過進不去校門，只能隔着牆說話。孩子很懂事，寫了一份明信片給我，字跡美觀，畢竟書法九級。希望今年的高考她能達成所願。她希望考上定向師範，然後回到這片土地，夢想是做一個鄉村教師，最好和大姐在同一所學校。現在孩子似乎比我們那個時候通透許多，我們那個時候只指望外跑。
來時雪落滿故鄉的土地上，寒冷籠罩着故鄉。這幾日，天朗氣清，陽光溫煦。瑞雪豐年，暖陽待春朝，願花開春暖，祥瑞滿乾坤……
2.爆竹聲聲
三年了，鞭炮聲總算在這個春節又響徹神州大地，久違了這火樹銀花不夜天。除夕夜的窗外有各色的煙火，遠處在無聲的綻放，近處的在劈啪作響。點綴了夜色，溫暖了人心。
憶及兒時，對於鞭炮聲我是心生畏懼的。我們那兒大年初一早上要在餃子時放上一掛震天響的鞭炮，俗名大雷子。誰家的越響時間越順暢越長寓意新的一年日子越紅火越長久，於是村莊是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醒來的。後來日子更好了，要比年三十的煙花了。而我小時候總是看着父親點引線，鞭炮一響我就嚇得躲起來。直到讀小學我纔開始敢放鞭炮，當時我家開着綜合商店，日子還算小康。母親也總在趕年集時給我買各種煙花，而這些煙花能讓我一直放到元宵節。俗話說閨女要花，小子要炮。其實我內心深處愛花，但是表面上我必須愛炮竹。蘇軾白髮戴花君莫笑，那是一種閱盡滄桑的釋然與達觀，笑又何妨，笑是一種人生態度。小孩子的笑是不經世事的天真無邪，成年人的笑是飽經風雨的苦澀滄桑，老年人的笑是參透世事的達觀豁然。人前歡笑人後寂寞是多少遊子的心境呢，以前不懂的如今都懂了，懂了就放在心裏了。
剛纔提到那句詩，據說整首詩是蘇軾所作:“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若有詩書藏在心,擷來芳華成至真。”每讀這首詩我內心情味複雜，白髮戴花是我達還到的境界，歲月更迭美人又怎能不老，詩書在心，內心至真，才華自知，又怎抵那二兩銅臭。即便走自己的路，又怎能對他人笑罵不管不顧。做到是心境，做不到是環境。佛陀的故土未必人人都能悟道，悟道者反而是痛苦的。
後來，待我讀高中時家境中落，煙花也少放了。母親也用俗語“憨子放炮，精人聽響”來安慰我。言外之意欣賞比參與還好，這也是一種心理慰藉。印象裏高二時陪大姐在元宵節進城看過一場盛大的煙花盛會，至今深刻。我讀大學後回家漸少，結婚後也未能年年在家過春節，原因很多，總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於是常在異鄉春節的氛圍裏懷想故鄉的春節煙火。今年回鄉看父母，進門就看到母親含淚的微笑，我一時也破防了。我盡力安慰母親，然而世事哪能如己願，只願人心似我心。
過年這幾日女兒作業之餘是喜歡玩一些滴滴金的，而像孔雀開屏之類的煙花就由我來放了，兒子呢，和我小時候一樣膽小，一聽到震天響煙花炮竹就捂住耳朵往家裏跑，不過他比我小時候可愛多了，也是一樣的頑皮。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此刻的窗外不論是冰天雪地的北國，還是溫暖如春的南方，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中人們都沉浸在家庭團聚的溫馨氛圍裏。如朋友所言:願新的一年，仍有陽光滿路，溫暖如初，煙火向星辰，所願皆成真。新年快樂，萬事順遂。
2023.1.18—1.24夜記於江北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