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瀟閣前院的桃花樹下站着一個身披灰色輕紗斗篷的人，那人用斗篷遮着臉，身上落了幾許粉色花瓣，全身襯在晨光之下，顯得格外清淡素雅。
僕人見衆人下山，急忙上前一拜，“閣主，王朝派人來了。”
塵瀟蹙了一下眉便緩步走了過去。
那人見塵瀟走來，將頭上的斗篷一摘，衆人這纔看清，原來來人竟是青璋。
塵瀟腳步頓住，兩人隔着四五步的距離，相望着對方。一陣風搖將桃樹上的花瓣又吹落了幾片，從兩人對望的空隙間穿過，給這氛圍增添了一份和靜。
青璋眼中淚花映出了無數個塵瀟的身影，直到那滴眼淚落了下來，那些身影才又合成了一個。
塵瀟輕嘆一口氣，對廣源臺上自己的話語自責不已，他當然知道青璋心中的委屈，可是有些事他不想直接戳破，給兩人心中再曾傷痕，亦或者說，他並不想傷害青璋。
青璋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嘴脣輕顫道：“對不起。”
塵瀟不覺更加愧疚，這句話應該是自己說纔對，想到這，他輕輕擡手爲青璋拭掉了臉上的淚，一邊道：“既已選擇入局，有些事必然要面對……”
青璋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壓抑，伸手環住了塵瀟的腰，在他懷裏哭了起來。塵瀟身子輕輕一顫，心臟狂跳，似是有些發慌。
凌瀟閣衆人看了這一幕也是各有心思。雲錦從後面走到了青衫面前，兩人抿嘴一笑，青衫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
夕月撇着嘴衝着凜笙吹了一口氣。而此時，凜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蕪幽身上，見她朝塵瀟和青璋兩人望着，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蕪幽這才緩過神來看了一眼凜笙。凜笙微微抿了一下嘴還沒說話，蕪幽便向着兩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塵瀟側頭，見蕪幽已經走到了他與青璋跟前，心中莫名湧上不安，輕輕將青璋向外一推。
只是蕪幽並沒有看他們，而是擦過青璋身後向院門走去。塵瀟剛要向她追過去，便聽青璋道：“我替人攜王朝密令來徵糧。”一邊說着一邊將一道密旨遞到了塵瀟手上，塵瀟低頭看了一眼，輕輕將密旨攥在了手裏。
青璋又道：“還有一事。”
說到這裏青璋頓住，順着塵瀟的目光向院門處望了一眼，塵瀟這才轉向她問道：“什麼事？”
“九際城中傳出，神靈契在靈甦身上，宗佈教又在廣源臺上挑釁九大門派。現在，各大門派已經對宗佈教的人設了懸賞誅殺令。”說到這裏，青璋一眯眼接着道：“恐怕，秋祭之後，還會有其他動作。”
塵瀟心中有些喫驚，又有些爲難。昨夜，靈甦已經說了九際城中傳出的消息，他昨天這一言自然是在試探自己是否交出了神靈契。
而對於這樣的流言，他竟然沒有出來澄清，塵瀟也是覺得奇怪。他開始懷疑，當時靈甦是故意讓神靈契落在自己手上的，難道他有什麼目的？
蕪幽還沒有走出門口，聽青璋這麼說，忙停了腳步。塵瀟又向她那邊望了一眼，對青璋道：“我知道了。”
此時，凜笙已經追上了蕪幽，扯着她的衣袖問道：“昨晚你回來狀態不好，可有受傷？”
蕪幽對他淺淺一笑：“沒有，你的傷可好了？”
“嗯，好了。”凜笙點了點頭。與凜笙對話，蕪幽才全然從剛剛那種莫名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不知爲什麼，見到青璋撲在塵瀟懷裏，她胸口如堵上了什麼重物，一種不明壓抑指使她趕快離開。
如雪和採桑走到蕪幽身旁道：“我們先走吧！”
“等一下！”不等蕪幽說話，凜笙在一旁道。
幾人都看向他，倒是給他看得不好意思，一扯蕪幽道：“我有些事要和你說。”
蕪幽任他拉着，兩人來到了門外的竹林中，陽光射下的金光給密錯的青竹嵌上了金色細線，竹影隨陣陣微風輕浮，一片竹葉被吹落在了蕪幽的帽檐上，凜笙伸手一摘，對着竹葉輕吹了一口氣，那葉子便飄走了。
“你找我什麼事？”
“我……”凜笙撓着頭，臉頰浮上紅暈，一抿嘴脣將頭埋了下去。
蕪幽見他表情奇怪，伸手貼了貼他的額頭，又爲他診了診脈，“心跳這麼快？你這是……”
凜笙手一顫，慌道：“認識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的年齡。”
“年齡？”蕪幽更是疑惑，她不知凜笙爲什麼向她詢問這個，一捋輕紗道：“呃……我也不知道我的年齡。”
“不知道？”凜笙驚訝無比。
蕪幽輕輕嘆了一口氣，凜笙緊忙又道：“唉，也沒什麼，不知道自己生辰的人多了。不過，大致的，你總知道吧。”
“你問這個做什麼？”蕪幽道。
凜笙慌忙一轉身，也不敢看她：“就，就是好奇。”
“好奇？”
面對蕪幽的疑問，凜笙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可蕪幽對他的窘迫似是洞悉到了什麼，淺笑一聲道：“大致嗎，我也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好像活了很久很久。”
凜笙對她的回答更是驚訝，他眼睛一轉，心一橫道：“也無所謂了，我……”
“你不怕我面紗下面的容顏會嚇到你？”蕪幽打斷了他。
“我……”凜笙一撓頭接着道，“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怕了？”
“我，我有什麼可怕的。反正，反正你在我心裏就是最美的。”
蕪幽一笑道：“那你就保存着這種最美的印象吧。”說着轉身便要離開。
凜笙一步攔在了她的前面，“我不要什麼印象，我是……”
見蕪幽望着他，凜笙還是緊張得沒說下去。空氣凝在兩人對望的空隙中，直到一片竹葉穿過才又流動起來。
“我喜歡你……”這句話隨着那片竹葉一起飄落，兩人都如釋重負。
“你確定你喜歡的是我，而不是印象中的我？”蕪幽問道。
“這一路上我們相處，真實的你已經在這裏，哪裏有什麼印象中的你？”凜笙急道。
“可是，你剛剛明明很在乎我的年齡和容顏。”
“我……”
“人對於美的追求是本能的，無論美是浮於表面還是沉於內在。所以，你在乎就是在乎，沒有什麼不能說的。畢竟想更深度瞭解一個人，大多是要從表面開始的。這沒有錯。”
“可是，我可以不在乎你長什麼樣子，也可以不在乎你的年齡。”凜笙眼神炯炯，閃着急促與期待。
蕪幽愣了一下，點頭道，“嗯，我也很喜歡你。”
“真的嗎？”凜笙一喜，牽起蕪幽的手搖了起來。
“傻小子。”蕪幽一拍他的肩膀繼續道：“這有什麼真的假的，我不僅喜歡你，也喜歡凌瀟閣其他人。”
凜笙牽着蕪幽的手滯在了半空，瞬間呆愣住，隨即慌道：“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
蕪幽看着他，沒有說話，凜笙急道：“哎呀，我說的那種喜歡，是隻對一個人的喜歡。”
蕪幽似是思索了一下，將手從他的手中扯了出來，“對一個人，和對很多人到底有什麼不同，我還沒分清楚。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的這份喜歡。”
“我不要什麼感激，我……”凜笙搓着手繼續道：“反正，你一定要分清楚。喜歡一個人，是想讓對方和自己一樣，眼睛裏只有你自己。哎呀，怎麼說呢，就是看見喜歡的人心跳會加速……會……”
“好了，我知道了。你在我眼裏，一直都是與夕月和雲錦一樣的孩子。所以，你說的那種喜歡，我覺得我和你，太奇怪了。”
“孩——孩子？”凜笙心中微微一顫，這種感覺如同心被蠹蟲啃了一口酥麻陣痛。
“這怎麼可能？爲什麼奇怪？”凜笙似是在問蕪幽，又似是在自言自語。他一擡眼，見塵瀟向他們走了過來，心中微微一暗，轉身便跑了。
“凜笙——”塵瀟一聲輕喚，凜笙停了一下腳步，還沒等塵瀟再說什麼，凜笙已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