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丨提線

聲明:本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縷西沉的餘暉灑在我手中的畫板上,給乳白的畫紙鋪上了一層虛淡的啞光,不但沒有遮蔽畫面上色彩的鮮亮,反而將它們襯托得更加潔淨而不可侵犯。

實際上這並不是一幅畫,只是多種彩色線條交叉堆疊的不規則圖形。我被吸引並認定這是一幅難得的純真畫作,是因爲上面鮮明而純淨的色彩直逼入靈魂深處,乾淨到我不能用常規語言來形容。

我更細緻地觀察和思考過後發現了它更驚豔的地方——這種純粹與乾淨,竟然是用最普通的玫瑰紅、檸檬黃、紫羅蘭、羣青、翠綠等最豔麗的色彩搭配襯托的結果。我學畫畫多年,從沒見過有人敢將這種“俗氣”的純色搭配在一起。這是先驅,也是探索。

“媽媽——”兒子在我懷裏扭動,把我的靈魂從畫中拉了出來。

我拍拍他的頭,覺得有些恍惚。純真、純潔這樣的字眼果然只有放在孩子身上才更貼切。他們擁有的世界,本來就區別於成年人的複雜。所以孩子是真正的藝術家,能畫出這樣震撼靈魂的色彩也是渾然天成。

我看着他揮起的小手又要落在畫紙上,瞬間有了一個想法。我想將這幅畫做成真正的藝術品掛在牆上留作紀念,等他長大了還能從中找到自己的童真。

我握住他還沒有落在紙面上的小手對他說,“媽媽教你畫好不好?”

他擡頭看我,眼睛澄澈而迷茫,奶聲奶氣地說了一聲好。我向他回以最溫柔的微笑。

筆尖落在紙上他的小手就開始晃來晃去,欲要掙脫我的控制。我沒有理會,按照自己的思路在一根斷線上畫了一朵小花。我很滿意,這些亂線,終於有了一點畫的樣子。

“好看嗎?”我問。

“好——看——”兒子把聲音拖得老長。

“那再畫一個好不好?”

“好——”

這一次,我先讓他自己選了一個顏色,這樣才能不破壞畫中的純淨。我再握住他的小手時,他還是來回扭動手指。我知道他想掙脫我的束縛,可是,他自己肯定畫不成一朵花。我一邊思考一邊順着他掙脫的方向用力,這是我對他的“退讓”。他發覺了我的順從,就開始肆無忌憚亂畫。看到那些線條就要被他亂塗一通給毀了,我還是一把固定了他的手。他擡頭看了我一眼,還是那個澄澈而迷茫的眼神。

“你畫得不對。”我嗔怪道。

“對——”他使用了每次不服時跟我犟嘴的語氣。

“來,咱倆一起畫。”我穩了穩握住他手的力度。他的小手開始用力掙脫,我欲穩,他欲掙。最後,那支畫筆飛了出去,還在畫紙邊緣處留了一道極其不搭調的道子。

“你想幹啥——”我壓着火氣,卻沒有壓住聲音。

“我不想畫花。”兒子倔強道。

“那你想畫啥?”

“我想畫太陽。”

我一想,先畫個太陽也行,就讓他又選了一個顏色。只是,這次他選的是墨綠色。這怎麼行,墨綠色哪能畫太陽?更何況,這顏色要是圖上,畫面的鮮亮、乾淨、純粹就全毀了。

“不行,太陽怎麼能是這種顏色。你再選一個。”

兒子的眼神明顯是對我的話一知半解。他拿起旁邊的土紅色問我,“這個行麼?”

“不行。”

他又換了一個熟褐問我,“這個行麼?”

“不行——”我擰着眉,對他選擇的顏色有些不解。爲什麼他不再選擇鮮亮一點的顏色反而都是些“髒髒”的?

我沒等他拿起下一個顏色來問我,便替他選了一個淡黃色遞給他,“用這個。”他還沒到猶豫和強行拒絕的年紀,即使有不滿也得聽我的。

我掌控了大局就沒握他的手,還想保留他自己的痕跡。他拿着畫筆,在亂道子中間欲要下筆,被我一聲“不行”制止住。

我失去了耐心,握着他的手在畫紙的右上角畫起了太陽,“太陽應該在這裏纔對。你畫那,太陽不就從天上掉下來了嗎?”

我的一番話過後,兒子似是也在思考,“太陽——不是——掉下來了嗎——”他重複我的話。

“對,太陽在天上,怎麼能掉下來。”我在告訴他事物原本的規則。

“后羿——把太陽——射下來了嗎——”他還是把話抻得老長。我卻有些喫驚。兒子已經從我懷裏跑了出去,我見他向臥室跑去,問他,“你幹啥去?”

“找東西——”說着,他已經噔噔噔跑了進去。我剛要起身跟進去,臥室裏就衝出一個人來。這人看上去有一米六九,四十號的腳,粗壯的小腿滿是黑乎乎的汗毛,肩膀寬闊,胸前還蓄滿了肌肉,衣服被撐得變了形。頂着的腦袋溜圓,就是小的嚇人,活脫脫一個《十萬個冷笑話》裏的巨型哪吒。

“媽,我找到了。”他說。

“你,你誰呀——”我恐懼到了頂點,聲音裏夾帶牙齒的碰撞。

“我喊你媽,我還能是誰?”他把雙手舉到我面前。我這纔看清,他拿着一團毛線和一本《中華神話故事》。

我低頭的空檔,掃到了手中的畫,規規整整乾乾淨淨。太陽的光芒被畫得筆直,射在這畫中存在的每一筆線條上。

“啊——”我驚聲尖叫,卻沒有聲音。

當我眼睛睜開時漆黑一片,冷汗順着毛孔拼命向外鑽着,黏稠的潮溼趕走了被窩裏的溫度,我的眼前也慢慢恢復了一點光亮。

喘息幾聲,我摸了摸熟睡的兒子,小小的腳,小小的手,小小的肩膀,小小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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