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見過的風景,讀《紙上臥遊記》

熊逸在書的首頁寫下這樣兩行字:“這是一本帶着你博覽羣書,並且刺激你不停提問和思考的書。”

如果你沒有時間,沒有財力,沒有精力,無法來一聲說走就走的旅行,那麼在紙上旅遊不失爲一件既輕便又自由的樂事。如果你還能遇到像熊逸這樣有學問,又幽默的導遊,帶你穿越古今,橫貫中外,和哲人、文人、學人結伴而行,那更是一樁人生快事。


在交通如此發達,科技如此進步的今天,地球上人跡罕至的地方應該是少之又少,即使有,那裏的風景也可能給太空的星鏈看到過。只有存在於空想中的風景沒人見過,所以熊逸紙上臥遊的第一站是烏托邦。

古代作爲人類社會的童年,像小孩子那樣對世界棄滿了好奇和幻想,一些聰明人開始設計出自己心中的理想國。熊逸第一站帶我到柏拉圖的《理想國》走一走,看一看。

理想國門口圍着一羣人,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走近了才聽清,原來那些人是詩人,理想國規定,“詩人不得入內”。居然有這樣奇葩的規定?

我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荷馬是西方詩人的祖師爺,享有崇高的地位。每一個雅典人都會或多或少地背誦幾段荷馬的史詩,就像我們都會背“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樣。再愚蠢的中國人也不會想要把李白逐出國境,但是,無比聰慧的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卻要這樣殘忍地驅逐詩人呢?。

我記得孔子曾對兒子孔鯉說過說,“不學詩,無以言。”沒有學過詩經,連話都要不會說,不懂詩,別人的講話都要聽不懂。比如:襄公二十七年,齊國的慶封訪問魯國,在喫飯時慶封失禮,魯國的叔穆子就賦了一篇《相鼠》,罵他:“人而無儀,不死何爲!”但慶封還是懵懵懂懂。難道理想國的人怕聽不懂詩,故將詩人拒之門外?

熊逸帶我穿過詩人,擠進理想國,聽到蘇格拉底正在和格勞孔交談。

“……但是,格勞孔啊,如果荷馬真能教育人提高人的品德,他確有真知識而不是隻有模仿術的話,我想就會有許多青年跟他學習,敬他愛他了。你說是嗎?既然阿布德拉的普羅泰戈拉、開奧斯的普洛蒂卡斯和許多別的智者能以私人教學使自己的同時代人深信,人們如果不受智者的教育,就不能管好家務治好國家;他們靠這種智慧贏得了深深的熱愛,以致他們的學生只差一點沒把他們頂在自己的肩上走路了。同樣道理,如果荷馬真能幫助自己的同時代人得到美德,人們還能讓他(或赫西俄德)流離顛沛,賣唱爲生嗎?人們會依依難捨,把他看得勝過黃金,強留他住在自己家裏的。如果挽留不住,那麼,無論他到哪裏,人們也會隨侍到哪裏,直到充分地得到了他的教育爲止。你說我的這些想法對嗎?”

原來蘇格拉底的意思,荷馬如果能提高人的品德,那麼年輕人都跟他學習了,就會敬他愛他,恨不得接到家中以黃金奉獻給他。但事實上他卻是個窮因潦倒的流浪詩人,賣唱爲生,說明他不能幫助同時代人得到美德。

這樣的邏輯如果套在杜甫身上,頓覺荒謬。杜甫在當時沒有大量的粉絲追捧和黃金供奉,一生顛沛流離,貧困潦倒,難道他不能教育人提高人的品德?

熊逸看到我急紅了臉,想上前和蘇格拉底辯論的樣子,把我拉到一邊說:“你還是看書太少,不瞭解東西方詩歌的區別。東方的傳統是抒情詩,西方的傳統卻是史詩。荷馬史詩裏描寫奧林匹斯諸神的生活,那所謂的諸神只是一些擁有了超能力的凡人罷了,他們的性格與道德品行甚至比社會平均值還低,柏拉圖擔心這樣的內容不但起不到任何教育作用,反而會敗壞人們的德行。所以,當我們說詩人總是敗德的,在東方傳統裏是指詩人的感性氣質或孩子氣,在西方的傳統裏卻是指史詩人物的榜樣作用。柏拉圖甚至擔心,詩劇裏既然總要有反派,讓正直的人去扮演反派怎麼看都算不得什麼好事。在理想國裏,一切爲了美德,所以要逐出詩人。”

我知道柏拉圖的理想國的設計,對後世西方的政治社會帶來深遠的影響,他的起點是,一切爲了美德,可以把詩人逐出國度,聯想到歷史上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理論,把他們認爲的劣等民族劣等人從地球上消滅,這個理論根據是不是從理想國而來?柏拉圖認爲讓正直的人扮演反派是不能忍受的,那麼小說、戲曲、電影、電視都必須逐出理想國了,這樣的國度能稱之爲理想國?

熊逸點着頭說,“能刺激你提問和思考,是我帶你紙遊的目的。”

我倆在交談中,錯過了蘇格拉底和格勞孔的許多交談內容,當我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演講上時,聽到蘇格拉底這樣說:

“……我們在故事裏將要告訴他們,他們雖然一土所生,彼此都是兄弟,但是老天鑄造他們的時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黃金,這些人因而是最可寶貴的,是統治者。在輔助者(軍人)的身上加入了白銀。在農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加入了鐵和銅。但是又由於同屬一類,雖則父子天賦相承,有時不免金父生銀子,銀父生金子,錯綜變化,不一而足。所以上天給統治者的命令最重要的就是要他們做後代的好護衛者,要他們極端注意在後代靈魂深處所混合的究竟是哪一種金屬。如果他們的孩子心靈裏混入了一些廢銅爛鐵,他們絕不能稍存姑息,應當把他們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去,安置於農民工人之間;如果農民工人的後輩中間發現其天賦中有金有銀者,他們就要重視他,把他提升到護衛者或輔助者中間去。須知,神諭曾經說過“銅鐵當道,國破家亡”,你看你有沒有辦法使他們相信這個荒唐的故事?

“格勞孔:不,這些人是永遠不會相信這個故事的。不過我看他們的下一代會相信的,後代的後代子子孫孫遲早總會相信的。

“蘇格拉底:我想我是理解你的意思的。就是說,這樣影響還是好的,可以使他們傾向於愛護他們的國家和他們相互愛護。我想就這樣口頭相傳讓它流傳下去吧!”

這須對話讓熊逸震驚,也讓我感到驚訝。古希臘最聰明的人,蘇格拉底設計的理想國,居然建立在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上。他把社會分成三種人,一種是最高貴的統治者,身上加入。黃金一種是輔助者(軍人),身上加入了白銀。一種上農民和手工業者,身上加入了鐵和銅。這三種人是世襲的,是血統決定的,可能有極少數例外,只要對例如外進行微調就可以了。這不就是印度的種姓制度嗎?這不就是白種人黑種人的種族歧視嗎?

格勞孔認爲,這樣的大謊言當代人不會相信,只能寄希望於後代子子孫孫去相信。蘇格拉底認爲,這樣的謊言有利於理想國的穩定,就讓神馬都是浮雲流傳下去。

他們果然沒有想錯,流在科技發達的今天,雖然血統論已經站不住腳,可是這樣的謊言卻在西方社會的血脈中流傳。美國爲首的西方國家對理想世界的設計就是三個層次。美國是全球食物鏈的頂端,掌控着全球財富的分配權,是統治者。英歐日等西方國家則處於第二層,他們也能跟隨美國分到一杯羹,是輔助者。中國及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則被定位了食物鏈的底端,是農民和手工業者。按照美國的分工,中國在產業的最低端,只能世界工廠,生產技術含量低,毛利低的產品,比如服裝和鞋帽這些低端產品,便宜賣給美國及西方,然後拿着僅有的外匯,去進口美國的高科技產品。

熊逸說:“假如我自己投生在柏拉圖的理想國裏,還偏偏當了一名研究神話學的學者,又偏偏識破了這個謊言,那麼我該怎麼辦呢,那些世襲的、威嚴的、無私的護衛者們又會如何處置我呢?既然爲了維護理想國的穩定,那位“開國元勳”不惜對全體國民撒下一個彌天大謊,那麼爲了把穩定局面繼續維持下去,殺了我這個小人物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這樣,在柏拉圖的理想國裏,我會被扣上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然後被正義地處決。天可憐見,一定會是這樣的結局,誰讓我是一個情商爲零的人,從來都不知道怎樣掩飾自己。”

那麼,在美國設計的理想世界裏,中國識破了這個謊言,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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