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繞的黑色霧氣在黑夜中泛着一層灰白,那是暗與暗在互相較量間顯現出的層次色彩。
足音輕踏的跫跫迴音被裹上了寒涼,足底所攜的微風將懸梯上的平衡氣流碾散。
“等我……一定要等我……”
這無名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如一股洶湧澎湃的熱流灌入蕪幽的胸腔之中。她一瞬間感覺自己渾身血液如沸水一樣在體內翻滾,攜着一股強大的力量要將她由內而外撕碎。
一滴微涼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臉上,使她有了一絲清醒,隨之,又一滴微涼擊在了她的皮膚上,迅速潤入她的體內,澆滅了在她體內翻滾的熱浪。
下雨了,雨滴微弱地敲擊着暗夜中藏匿的所有事物,有的被無聲吞沒,有的遺漏了一絲微弱的碎音。對周圍一切近如臨境的極限感受使蕪幽神魂動盪。
她手持着魔音,邁臺階的速度雖然未減,可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一聲非自己的粗喘傳來,蕪幽又是胸口一緊,隨即又加快了腳步。
爲壓制胸口處的絲絲陣痛,蕪幽內力催上額間,爲自己施了一道固魂術。在這一刻,那粗重的喘息聲似乎停頓了一下,“不要——過來——”隨即一聲渾厚低吟從臺階上方飄來,使蕪幽徹底陷入了絕望的情緒之中。
“等我——一定要等我——”這聲音來自下面,她順音回過頭去,剪彤夢中那紅衣女子正向着懸梯上方奮力奔來,雨水已經將她的衣襟打溼,她臉上掛着汗水、淚水、雨水融合的渾濁液體,順着臉頰,髮絲向下方滑着。
只是這麼黑的夜晚,她的身影竟是讓蕪幽看得如此清晰。面對她的逼近,蕪幽已經忘記了閃躲。
直到她穿過了自己的身體,蕪幽才猛地回過頭去,看着她將那玄色高門撲開,似是沒有站穩,被那門的高坎絆倒在了裏面。
“轟隆——”一聲巨響傳來,“不要——”伴着那女子的一聲淒厲慘叫沒入那高門內的黑暗之中。
蕪幽渾身一個激靈,慌急追了上去。
誰知剛到那門前面,眼前畫面忽然消失了,玄門緊閉,沒有任何打開過的痕跡。蕪幽這才從恍惚中清醒,伸手輕輕推開了眼前的玄門,一步跨入了殿中。
幽暗的殿堂中無比空曠,中間立着一個三足大鼎,上面的符文微微泛着青光,是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鼎的頂端一層妖邪魔氣忽急向外衝着,似是被什麼無形無色的大網罩在裏面。
靈甦站在那鼎的一隻足前,手觸着那足上的符文,周身邪靈將他裹在了裏面,偶爾才能漏出那半張金屬面罩。
蕪幽見勢急忙向他走了過去,一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靈甦一顫,虛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衣服,他猛然睜開眼睛,粗喘着氣道:“快走,危險。”
蕪幽明顯感到他的虛弱,她一握靈甦的手,爲他灌入一股靈力,又一手封住了他的神穴。
靈甦這才發現眼前的人不是煙羅。他一緩氣驚道:“你怎麼會來?”這句話說完,靈甦已經栽了下去。
蕪幽一手將他攬住,這纔看清他嘴角滲着血,又一探他的脈竟是經脈逆流之勢。
“你怎麼樣?”蕪幽驚道。
“你快走……”靈甦眼睛微閉,一手推在了蕪幽肩上,只是力度虛弱至極。
“別動。”說着,蕪幽便在他手上潤入一道微光推入他的經脈。
靈甦將頭靠在她的頸上,淺聲道:“我夢到了自己死而復生——”說到這,他輕吐了一口氣接着道:“你說,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有時候分辨不出自己是誰。又有時候無比清晰自己是誰。我沒死過,怎麼會復生?”
靈甦的話似是夢中囈語。見蕪幽沒有說話,他擡頭看向她問道:“你就沒有懷疑過自己是誰?”
“沒有。”
靈甦忽然渾身發顫,蕪幽見他有異,緊忙低頭迎上他的目光。一種熟悉的沉痛從那目光注入蕪幽的眼中,瞬間遍佈她的全身。她的手已經不知不覺觸向了那個面罩,在那面罩前輕輕一抖便停了下來。
靈甦心中期待着,緊張着,見蕪幽的手懸在自己眼前沒有下落,忽然冷笑一聲,輕輕閉上了眼睛,輕聲道:“爲什麼聽不到你的心跳?”
蕪幽將他扶坐在地上,一針穩住了他的經脈逆流之勢,一邊道:“你聽錯了。”
只在這時,鎮魂鼎忽然震動,上方的妖邪魔氣順着鼎上的符文間隙爬了下來。
靈甦腰間銅鈴顫抖不止,卻發不出聲音。蕪幽一蹙眉,“怎麼回事?”
靈甦提起內力,將魔音從蕪幽身邊吸在了手裏,隨着一聲顫音撥出,一縷黑霧從靈甦體內飛了出去,化作龍形盤在了鎮魂鼎外面。
隨即,靈甦又噴出一口血來,撥絃的手一顫,那龍形黑霧似是虛了下去,妖邪魔氣欲要衝破束縛。
蕪幽一個起身到了鎮魂鼎的一足前面,伸手觸向那足上的符文,口中低喃出梵音咒語。
那符文閃出一道微光,逐漸向着鼎的四周擴散而去,將那些妖邪魔氣漸漸逼退入鼎中。
只是這逼退之勢只持續了片刻,忽然鼎上符文驟然一亮,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蕪幽震飛出去。靈甦一個閃身將她接在了半空。那符文一暗,靈甦頓覺渾身沒了力氣,抱着蕪幽滾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伏羲針已經彈出,沒入了蕪幽額間。
蕪幽見靈甦昏厥,急忙起身將他扶了起來,一探他的脈象又對着他的胸口灌入了靈力。
只在這時,忽然一道光芒在暗中浮了出來,呼一聲附着在了鎮魂鼎外面,鎮魂鼎外的妖濁魔氣隨着那道光芒漸漸退了回去。
蕪幽有些喫驚,這光芒她熟悉無比,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那縷龍形黑霧又回到了靈甦體內,他輕輕喘了一口氣卻沒有醒過來,但體內經脈錯亂之像已經穩住。
蕪幽心下安定,正要去查看鎮魂鼎外的光芒是怎麼回事,那光芒忽然抽出,隨之一個黑色身影被那道光芒照得一亮,蕪幽胸口一緊,輕輕擋在了靈甦前面。
一個黑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明眸穿透微光與黑暗交織得氣流望着兩人。
蕪幽感到了那目光所帶的寒意,心中開始緊張起來。
兩人正對望着,忽然靈甦腰間銅鈴一聲悶響,那黑衣人周身又是一亮。
黑衣人見此,倏然一道身影向蕪幽這邊飛了過來,蕪幽一提內力,對着黑衣人擊出一掌。黑衣人一個錯身避過了蕪幽,直奔她身後的靈甦而去。
蕪幽陡然一個轉身一把握住黑衣人那即將觸向靈甦的手臂。黑衣人手一脫,另一隻手擊向了蕪幽面門。蕪幽側頭一避,兩人便在黑暗中空手糾纏起來。
對方身手迅捷,蕪幽抵擋得相當喫力。而且,她明顯感覺對方並不想和自己糾纏,兩個虛晃便再次向着靈甦躍了過去。
蕪幽心驚,疾身飛到了黑衣人身後,一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另一隻手點住了他的肺俞,只這一瞬間,一種讓蕪幽心神慌亂地熟悉隨黑衣人背後彈出的氣流向她撲來。
見那黑衣人也是一頓,蕪幽忙忽地閃在了他的前面,將靈甦護在了身後。又眼見黑衣人一掌擊來,情急之下伏羲針瞬間飛出向着黑衣人胸口刺了過去。
眼神在黑暗中交匯,似是凝固了一瞬。伏羲針竟是偏挪了半寸刺入黑衣人的心口。同時黑衣人的一掌也擊在了蕪幽肩上,只是這一掌中勁力瞬間收了回去,分毫沒有傷到蕪幽。
黑衣人一聲悶哼,退了兩步,一手扶上了自己的胸口。蕪幽的手顫着,在伏羲針彈回的弱光中,兩人眼神交匯出震驚、疑問、失望和愧疚……
“咳……”靈甦一聲清咳打破了兩人的對望,蕪幽猶豫了一瞬,回身向靈甦走去。
穩住了靈甦傷勢,蕪幽再回頭時,黑衣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