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之用的困惑,讀《紙上臥遊記》

每到年底,母親總是給我一包她自己唸的平安經、車經、心經......讓我在年底選個皇道吉日,配合香燭紙錢一起燒掉,可以保佑家宅平安,出行平安,一切平安。我是無神論者,這些都不信,爲了讓母親心安,我每年都燒。母親走後,妹妹遵循母親生前的吩咐,還是送來一大包的經和紙線,除夕晚上,我還是乖乖地燒掉。

我對佛學所知很少,只會背《心經》,只讀過羅蘭著《佛陀》,自然談不出什麼佛理佛學。平時去廟裏也會隨大流,燒香拜佛。曾經去五臺山旅遊,同伴中老王說五臺山的文殊菩薩很靈驗,去年他在那裏許了願,現在實現了,於是他特意還願來了。他是個小老闆,不是佛教徒,但很信佛,每年除夕都會冒着嚴寒,開車去寺廟排隊燒頭香。他熱情地勸導我,“爲了你的仕途順達,在五臺山要見佛就拜,一路隨喜許願,心誠則靈。”

我不認同他的觀點,可也很難說服他。今天正好遇到熊逸老師,忙向他請教。

熊逸沉思了一下說:“你當然說服不了他,像老王那樣的人,很有代表性,他們相信諸天神佛都是比我們更高一級的存在形式,我們只要對他們宣誓效忠並且定期上供,就有可能求得他們的庇護。這既符合人們固有的關於交換行爲的心理機制,也是現實世界行爲模式的一種自然延伸。”

“佛祖教人看清“四大皆空”,人們卻求他老人家保佑自己升官發財、長命百歲;佛祖捨棄了王位和妻兒出家修行,人們卻求他老人家保佑自己封妻廕子、家宅興旺;佛祖教人自性自度,不假外求,人們卻始終固執地相信佛祖可以保佑自己。”

“你是說燒香拜佛是緣木求魚?”我疑惑地問。我知道,對於我母親這樣的信佛老太婆,她們纔不管什麼四大皆空,而是認爲佛祖有用,近了說,爲老闆或者喪家做佛事能得到收益,可以補貼家用,唸佛成了職業。遠了說積善積德可以爲來世積福,轉世投胎有好運。如果說燒香唸佛毫無用處,那麼多唸佛老太要失業,寺廟香火要消減,甚至佛教信徒也會消失。如果佛教失去了信徒們,還會存在和延續下去嗎?

熊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借用哈耶克的話說:“在過去兩千年的宗教創始人中,有許多是反對財產和家庭的。但是,只有那些贊成財產和家庭的宗教延續了下來。”

我笑了,世上哪有無用的宗教,宗教如果不符合人的心願,怎麼能發揚光大呢?

我想起一個寓言故事:哲學家問船伕:“你懂哲學嗎?”船伕說:“不懂”。“那你至少失去了一半的生命”。接着又問:“你懂數學嗎?”“不懂”,船伕回答。“那你就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生命”。突然,一個巨浪把船打翻了,兩人都掉落水中。看着哲學家在水中掙扎,船伕問哲學家:“你會游泳嗎?”“不會”。“那你將失去整個生命”。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哲學有用,數學有用,不如游泳有用。這就是中國的實用主義。

熊逸說:“你讀過《了凡四訓》嗎?那可是一部歷久不衰的暢銷書,想必你也讀過。”

我當然讀過,我把它當作勵志的書。作者袁了凡生於嘉靖十四年(1535),江蘇人,在他15歲的時候,偶遇一位精通邵子皇極數的孔老先生。孔老先生爲袁了凡批了一生的命數,預言他將來何時中舉,何時做官,具體而微到了中舉中第幾名,做官做到多大、俸祿多少,算得非常詳盡,沒有一句含糊其詞,最後說他能活到54歲,八月十四日丑時壽終正寢,命中無子。袁了凡當時半信半疑,但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孔老先生當初的每一個預言都準確無誤地應驗在了自己身上。爲此,袁了凡變得心灰意冷,不再追求上進,一切聽天由命。

我從不算命,不管是真是假,假的當然不可信,即使是真的,如果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禍,什麼時候有福,一切都是命定的,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袁了凡到了35歲那年,去南京國子監讀書,在報到之前,先去拜訪了在棲霞山修行的同鄉雲谷禪師。雲谷禪師給他講了一番命數的道理,說凡人的心中總是胡思亂想,所以會被陰陽氣數束縛,這纔有了命數,若你是極善之人,這命數就拘不住你。因爲極善之人縱然命裏註定喫苦,但大善事的力量變苦爲樂,變貧賤爲富貴,變短命爲長壽。極惡之人也不受命理的拘束,儘管他命裏註定享福,但大惡事的力量可以變福爲禍,變富貴爲貧賤,變長壽爲短命。你既然20年來被命數拘得死死的,就說明你只是一個凡夫俗子罷了,既非大善,也非大惡。

袁了凡聽到了一線希望,問雲谷禪師這個命數可否逃得過去。雲谷禪師說了一番很要緊的話:“命自我立,福自我求。我作惡我就折福,我行善我就得福。這是各種書裏都講過的,我們佛經裏也說:一個人要求富貴就得富貴,要求兒女就得兒女,要求長壽就得長壽。一個人只要多做善事,命數就拘他不住了。這是佛菩薩說的話,說謊是佛家的大戒,哪有佛菩薩還會亂說假話騙人的呢?”

袁了凡豁然開朗,接受了雲谷禪師的指教,還把以前做過的錯事在佛祖面前認真懺悔了一遍,並且作了一篇文,先祈求能得到功名,然後發誓要做三千件善事來報答天地祖先的生育之恩。雲谷禪師拿了功過格給他,要他真心誠意地把每天的所作所爲都記在上邊,善事就記在“功”的一欄,惡事就記在“過”的一欄,又教了他一套畫符唸咒的法門。

從此之後,袁了凡如獲新生,嚴格遵循雲谷禪師的教導行善去惡、畫符唸咒,稱得上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年的科舉,孔老先生原本預測袁了凡考中第三名,但他居然考中了第一,命運真的不同了!此後一發而不可收,袁了凡不但做了官,居然還有了兒子。

袁了凡的親身經歷告訴我們,我命由我不由天,多做善事可改命。《了凡四訓》常年流行不衰的原因就是有用,既有療效又可速成。

我聽了這個故事大聲叫好,《悟空傳》的名言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和《了凡四訓》一脈相承。只要自己努力行善,相信信運也能轉成好運。

熊逸看着我自信滿滿的樣子,笑着說:“你別那麼快下結論,真正的讀書人會從正反兩面看問題,我再講個《卿齋誌異》中的《考城隍》的故事給你聽。”

“秀才宋燾臥病在牀,一夜神遊地府,被十幾位官員出題考試。試題是“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宋燾的答卷裏有一句話很受主考官們的欣賞,於是主考官們要安排他去做城隍,那句話非常著名,叫作“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這就是說,如果一個人出於某種目的去做善事,就算做了善事也不應該給他賞賜;一個人如果犯了無心之失,因爲不是故意的,也就不必處罰他。”

我馬上領會了,如果爲了升官發財而做善事,這種善事不值得獎賞。如果無心做錯了事,這種錯事不應該懲罰。也就是孔子說的,求仁得仁,又何怨乎?爲了某種目的的行善不是真正的行善。按照這樣的善惡標準,袁了凡根本就算不上一個好人,只是一個小心謹慎、兢兢業業的生意人罷了。

熊逸擡頭看着天說:“如果我們只能在宋燾和袁了凡之間選擇,我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了凡。”

我低頭默默思考,我會如何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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