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落及其他三十八首

□ 等雪落

文/雨子193


窗子是冷的

樹是冷的

她走出去,捧着盆凍好的梨


棉門簾兒外的冷空氣

剛好與她撞了滿懷


她咳了咳,一如既往地

絮叨着——


山外的白雪

我們早已知曉



有時候,我也會想

如果看到一場突兀的雪,到底應該歡呼多些

還是沮喪多些


一切聲響都註定是尖銳的

可以透過乾冷的風

凌駕於冰川之上


到時候,幾間小瓦房也會肆無忌憚

也會浮腫起來

只不過,天氣預報說:

雪還在山外


當然那是另一種口氣

與你我無關


□ 餅與雞腿


喫餅的人

坐在角落裏

用一張薄薄的麪皮

拉扯起

匆忙的面容

曾經奔跑過的腿

橫屍遍野


當然這不是一個餐館

可以容納的問題

在這裏,溫飽高於一切

而所有的自由

都是荼靡的奢侈


□ 煮水


一捧江河,在銅城鐵壁裏

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些載過舟的水啊

鼓動着屋子裏的空氣


再加把火吧,讓憤恨

更猛烈些


免得驟然的降溫

聚集太多的眼淚


□ 歡快的詩歌


過年了

應該寫首歡快的詩歌

大家都這麼說


你看!一切都這麼紅火

大姑娘、小媳婦兒

披着火紅的世界

穿梭在街頭


見過與沒見過的人

都在互道珍重

新的篇章啊,在今晚

會登上,盛世的舞臺


□ 聚散


一把雪,一捏就碎了


癒合,其實不需要

太長的時間


□ 渲染


鹹澀的光從海面襲來的時候

波濤早已凍結

平靜是多麼美好

渲染出了這麼多的顏色


□ 光亮


其實,一束光

就可以把寒冷拋向雲外

只是昨晚的冰雪

過於厚重,遮擋了

大地的門戶


□ 臍帶


我必須小心翼翼

處理纏繞與牽扯

繼而獲取生長的營養

可我又無法迴避

擺佈的恐懼、依賴的嘴臉

我爲此感到無比羞恥與恐慌

這是沒有救贖的時光

在漆黑的子宮裏

收縮心跳


□ 準備好了


他,說得不疼不癢

好像少年們的宣言——

時刻準備着


救世主的遺言說得太快

我們還沒來得及悲傷


□ 波粒二象性


每一束光

都在疼痛中顫抖

照不透

磨砂的玻璃


窗前消失的人羣

遺忘了陰影


□ 悲傷


悲傷從不始於葬禮

疼痛也不止在死亡


醫人的未能醫心

面對是殘餘的選擇


手術刀也是刀

可以撕裂傷口、挖去腐朽

可以一邊做病理、一邊切除癌細胞

甚至可以不是刀

是伽馬射線、重粒子


但總有一些地方

我們無法左右

切不到,也不能觸碰


□ 眼中的詩人


鼓吹正能量的

絕不是那批人

雕琢的語句

比紙還要輕


他們都是病態的

他們,看得見

永遠說不清


□ 牧羊人的哨音


牧羊人的哨音

喚不醒沉睡的羊羣

後來,哨音也沒了

羊羣卻還在沉睡

它們的骨骼發出聲響

它們的身軀在不斷地顫慄

但它們不會清醒

也許是狼來了聽得太多

也許是羊圈過於溫暖

它們的大多數

甚至沒有到過草原

這是很悲哀的事情

但又不是它們的悲哀

或許是草原的悲哀

看着曠野的風

斷送了羊圈的四季


□ 白鴿子


鴿子來的時候

他咳了一聲

也許這是冬天裏

最後的一隻了

它如此潔白,他這樣想着


剩餘的價值兌現了整個兒冬天

枝頭早已無物

除了一場緩慢的雪

覆蓋好臃腫的大地


再早一些時候

那裏還停留着葉子

衰老的紋路,一片片

凋零。落滿胸口


他知道,該來的終究來了

紅色的、黃色的風

加劇了消失的速度

這本質上並沒有區別

譬如,夜晚的雪

不會更加寒冷

躺下不會更加溫暖


他安靜地、看着窗外

白鴿落在雪上

又寫在白色的視網膜上

它們和牀上的被單一樣

單薄。毫無重量


□ 冬


北風吹過

世界乾淨得只剩塵埃


隔着窗子

天空低了下來


寒冷從骨子裏來

帶走了僅有的陽光


□ 因果關係


人在夜晚的時候是虛弱的

因爲夜晚是寒冷的

人在寒冷的時候是虛弱的

因爲寒冷是柔弱的

人在柔弱的時候是虛弱的

因爲柔弱是無力的

人在無力的時候是虛弱的

除了慟哭,對這個世界

我們無以爲報


□ 白色恐怖


從面龐深入

沿着血管流淌

在呼吸的深處

在思考的核心


□ 價值觀


羊頭與狗肉

永遠比一首詩更爲值錢

哪怕在洛陽的街頭

寫下長長的歌賦


那些杜甫和李煜

以及可有可無的人們

也不過

記錄些悲傷的能量


□ 風景


他的藍圖

以前是鮮紅的

如今慘白


我想,大約是冬季的原因

溫暖的風,還阻隔在毫無邊際的塞外

一滴隔世的眼淚

流淌進堅硬的琥珀


□ 冬天的疼痛


雪花落下來的時候

太陽也落了下來

我想起你,寒冷就來了


熒屏外的呼喊

馳騁着電波

疼痛被刻上分秒的旋律

天地的悲涼啊

終究無法吐納


□ 給伊人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 ——杜拉斯”


hey,多想說句好久不見

又似乎從未相見


你的容顏

溫暖了太多的時光

坐擁過塵世的美


那些年,你就是江南

就是西湖

就是一把溫暖的傘

畫滿愛情


在你編織的夢裏

多少人,和我一樣

裝點人生,稚嫩地成長

像星星般

找尋自己的航向、依軌而行


這麼久,再沒有進入你的世界

柴米的滋味足夠讓我沉迷

我甚至固執地認爲

你還停留在那船上

聽着水聲

呼喚着緣聚緣散


不,我錯了

千年的時光啊,不由得我們太息

看着你銀絲滿鬢的照片

我悄悄地從你的名字裏

找尋童年


□ 文字與詩歌


區別於字母,文字

是站立的,筆劃間相互支撐

成爲堅挺的骨頭,抑或

空洞的橋樑


詩歌是堆積起來的文字

那麼應該可以放在秤桿上衡量

可是很多人卻不願意那麼做

因爲他們擔心


計算了價值

卻又無法包裹


□ 魯迅與紅樓夢


小時候看不懂《紅樓夢》

也讀不懂魯迅

滿眼的美人與嘴替

窩囊的男人成就了共通的主題


長大了,纔讀懂重複的意義

那些沒有意義的意義

充滿了隱喻的隱喻


□ 烏鴉


在黑夜,黑暗是唯一的朋友

漆黑的角落裏,黑烏鴉

也禁了口

生怕叫喊會招來光明與反感


□ 夜雨


聲煩。打破了寧靜

還帶來顫抖

即便關上窗子

響動總還是有的


儘管微小,在牀頭

也可以聽到

它們跑得比打入血管的鹽水

要快了許多


□ 刺


在扎入身體之前,它只是

木頭的一部分

與疼痛毫無關聯

即便已經有千百個借鑑

可它們事不關己


□ 信仰


面對過佛

面對過上帝

面對了自己

還得面對君主


□ 藥


作用幾個靶點

或可以挽救心肺

要想入腦

卻要透過厚重的屏障


□ 真理


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

多數人相信的論述

令反駁沒有意義

——撥動了人心,也掰不過手腕


□ 恢復期


說過的話我都忘了

請原諒

做過的事我也忘了

請原諒

其實你原諒與否

也都無關緊要

因爲我的腦霧

尚未恢復


□ 由己及人


一場雪後,風就會凝固

早上從牀上爬起來

我們就可以看到新生的力量


□ 空白的廢墟


落到心靈的

一粒鹽。殺出多餘的水分

淹沒了空白

淹沒了廢墟


空洞的事物

譬如,旗幟和畝產

譬如,狂野和信仰

浮現於荒唐


平易的重疊

在眼前遊走

太多的人,還在夢中

波瀾不驚


□ 有關雪的傳說


雪是溫暖的

從昨夜下滿了童年

沉甸甸的往事

堆積進難醒的夢


白色,如此純潔

無聲無息


一雙緊握的小手

就可以搭建一個世界

不會驟變、也無須方向


□ 煮水


水燒開的時候,聲音就來了

它們迸發着歇斯底里的熱情

透過冰冷的夜晚

它們如此巨大,敲打着耳膜

顛覆了所有的認知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無動於衷

因爲我知道

它們向上的升騰

都來自火的方向


□ 空城記


在潮流裏,無法自拔

唯一的屏障是片凋零的葉子

它的土壤是懸浮的

在空中。堆砌了長城


□ 習慣了


象習慣四季一樣,我們習慣了生死

象習慣安靜一樣,我們習慣了籌碼


習慣了夜晚的黑暗、燈下的白

習慣了擁擠的人羣、滿滿的走廊

習慣了鹽水沖洗着的管道、詩稿般冗長的單據


習慣了我們所能習慣的一切

習慣了我們不能習慣的一切

習慣了習慣的姿態

還附帶着喉嚨和手指


□ 遙遠的國度


遙遠的國度其實並不遙遠

總有什麼是可以拉近的

譬如幾盒藥、幾吊錢

也一定有渠道可以打通

關卡與分歧

甚至語言都可以被翻譯

就這樣,一張款單便燃燒起了

莫論真假的希望


□ 告別一場白雪


告別一場白雪、一場訣別

輕薄得如此寒冷

逝去的和尚未到來的

穿插在路口、左右着方向

輪迴的日夜,一如既往

等待着白色的夢鄉


□ 牌坊


關於時光

我們批判得太多

對於等待

我們心知肚明


危險的笑容掛在街角

歡喜的文字寫入詩行

燈火裏的虛無

照亮畸形的炎涼


有些人在廟裏跪了千年

也成了知名的牌坊


來簡書六七年,一直不疼不癢地寫詩。沒幾個人知道我,我也不認識幾個人。堅持過日更,又懶散於互動。或許可以自稱爲孤獨的碼字人吧。

喜歡所謂的詩感,喜歡簡練的思潮在棱角的文字裏起伏。喜歡每一次閃動的光亮與脣舌的溫暖。那些協調過的維度是一切單調的展開,卻又層出不窮。因此也就不喜歡過度依附於技巧的詩歌。所謂法皆應起於緣,起於感慨與惆悵。因此我的詩也是孤獨的。它們有獨立的思想,它們站立在那裏。它們從不從屬於我,也不受約於我。

在二零零二年的一大段時間裏,我沒有寫一首詩。面對俄烏戰爭,面對新冠疫情,我一度質疑於這些橫平豎直的勾勒,到底是救贖還是毀滅。我站在風的背面,坐擁了太多的思考、太多的無助與彷徨。夢裏的故鄉彷彿陷入永恆的夢。我在半睡半醒之間,就連聲音都是沙啞的。

但我終於還是和自己和解了。我理解了恐慌的源泉,樹洞的光。我是一隻螻蟻,我無法撼動大樹。我是一棵蘆葦,在僅有的信息裏搖擺。至於對錯,早已無關緊要。至少那些紙張可以堆砌起城堡,孤獨地站立成它們的方向。

這還是滿值得慶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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