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遠行

人的生命,總會在歲月齒輪的縫隙裏悄悄遠走。當一個人不在年少青蔥,你會發現,這個世界給予“青春”太多的溢美之詞,“長大”卻無端成了衆矢之的,對此我不以爲然。

“長大”的過程,無可置否是痛苦的,猶如生靈蛻皮,最爲脆弱。可唯有一層層蛻去昨日之弊,方能有今日之盛。生命本就如一場遠行,在孤獨和守望中孕育希望,在無數次跌倒中踽踽前行,無論眼前多麼黑暗,朝陽初升的那一秒便是生命遠行的方向。

又是一年元宵,喜歡熱鬧的人羣總願抓住新年的尾巴,歡騰喧囂,以至於讓“年”有了排面,送別的人羣簇擁着一浪高過一浪。

獨愛寂靜夜晚,面對燈火輝煌的畫面讓我自覺陷入了沉思,記憶中的點點滴滴,由近到遠,由遠到近,規則似又不規則, 心潮疊浪奔湧而來。

每年我都比誰都熱衷於過年,每年我都又比誰都害怕過年。想見的人,不想見的人;做夢都想出席的場合,閉眼就會噩夢連連的社交。基本形成正比,因此對於過年我擁有極其複雜的心理。

說起期待,“年”讓我第一期待就是見到我患難與共的兄弟。三十不到,我們曾經在最爲青春的年齡裏,互相扶持,榮辱與共,我們睡過同一張牀,我們淋過同一場雨,我們喫過同一種苦,我們流過同一滴淚。

老友徐,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必是我一生摯愛之友。讀書之時我們建立了堅如磐石的友情。我們從農村出來,由一個個不知名的小村鎮帶着追逐夢想的希望,各自走在了自己的人生軌道里,聚了又散,散了有聚……

我內心有着超乎年齡的牽掛,只要朋友遠離一座城,我便莫名的心懷忐忑,時間稍微一久沒有音信,我便忍不住通過各種通信工具過問。

說來,我亦是一個自尊感很強的男人,這是我的優點,更是我的缺點。我在動問友人的時候,坦蕩的心思不會任何彎彎繞繞,爲何友人不動問我?這樣的心理是對是錯,我的人生閱歷還不足以做出客觀肯定的回答。

2022年,老友徐經歷了情場“滑鐵盧”,或許生活中缺少真誠友情的人很難去想象,那種朋友之間的“心連心”,如同“雙胞胎”的那種心靈感應,感同身受,一榮則榮,一損俱損。

友情是自私的,或者說天底下任何東西沾了一個“情”字都大抵如此。老友徐的情感遭遇,我潛意識裏根本不需要做過多的分析,奮筆疾書寫下一篇討伐其前任的文章,我沒辦法不去維護我的朋友,我任何時候都要承認其義憤之中實有護短。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實在不認爲“護短”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如果把“對你好”的人與“對你不好的人”等同一致,那纔是對“公平”最大的侮辱。

終究還是分手了,老友徐無疑是在疼痛中得到解脫。幾乎所有人都聽過張愛玲的經典調調——忘記舊愛的唯有時間和新歡。於是在爭得老友徐的點頭同意之下,我開始操心起他的終身大事來。

一個已經讀大學的學生,他的姐姐人才出衆,一次飯局上恰好談到她也想找一個對象,我立即覺得此二人或許有緣。於是要了女孩兒的微信,給老友徐也分享了一些這個女孩子的生活日常,我問老友徐可以瞭解嗎?老友徐當時並沒有拒絕,點頭說了可以。

我就一直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在年關將近的頭一兩個月,我便致電老友徐,叮嚀他回來前幾天給我打個電話,並詢問他回來是否先路過重慶,我這個“月老”好提前安排倆人見一見。眼看臘月二十了,我估摸老友徐也該啓程回來了,我依然還沒有接到電話,於是我便主動打電話詢問,電話里老友徐告訴我他明天「臘月二十一」回來。

我心裏頓時有點說不出的感覺,但也沒有細想什麼,只是戲謔的說了一句:“波,意思是我如果不打這個電話來我倒還不知道你要回來了喲?!”

剛剛和老友徐掛完電話,我便立即聯繫了女孩兒,想請他在後天臘月二十二的晚上大家一起喫個飯。

臘月二十一的中午,我中午下完課,還沒有來得及喫飯,便第一時間打電話問老友徐到哪裏了,我以爲他是坐飛機回來,結果是自己開車回來,所以要下午抵達,於是我再次確認臘月二十二可否一聚,在得到肯定回答後,老友徐突然告訴我他已經“耍朋友”了,且一起回來的。

我登時有點突兀,這叫辦的什麼事……但我還是沒有多想,覺得戀愛了總比沒有好吧,還是表示了衷心的祝福,只是覺得另一邊有些難爲情。剛剛掛完電話,我突然想到臘月二十二那天,既然帶了女朋友回來,出於禮儀我一定要單獨邀請人家以示重視,並詢問有沒有喜歡的食物或者忌口。於是我又再度撥通電話,電話那頭沒有接聽。

我尋思肯定在開車,手機在導航不方便接電話,於是我下午六點多的樣子再度打了電話,兩個電話號碼我都撥通了一遍仍然沒有接聽。我只得發了一個微信,讓老友徐在抵達後給我報個平安。

十幾分鍾後,老友徐給我回了條短信,說自己到達了。我有點納悶了,爲什麼微信回我卻不電話回。於是我仍然耐着性子回了條微信:波,忙空了給我回個電話。

就這樣,從六點半我一直等着老友徐的電話,期間做什麼都不得勁兒,頻繁的觀望着手機,從來都調成靜音的手機也調成了音響狀態,就這樣一直一直等到凌晨零點。

記憶的閘門終究抵擋不住湧動的情緒,暗潮潛伏在險絕處僞裝的平靜瞬間掀起萬丈波瀾,是怒極是傷極,我顫抖着雙手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冷空氣大口大口的吸入鼻腔之中,咳嗽聲一陣接着一陣,胸悶氣短的漲紅了臉頰,刪了又寫寫了又刪,終於在零點二十分的時候編輯了一條短信,大致內容是——明天的聚會取消,次日不必再見。慢說你今時今日未必強過愚兄,即便是你飛黃騰達,鵬翅得展,貫以凌雲沖霄之志,志得意滿,你絕不該怠慢愚兄如斯。天子尚有布衣之交,況你我乎?

微信一經發出,我淚如湧泉。往昔崢嶸,歷歷在目——風吹雨打,夜雨漏屋,蚊蟲叮咬,聊牀夜話,兄友弟恭,情如手足,患難與共……

如今卻因爲一個信息及時回覆的問題,心生嫌隙,數年來的情義終究抵不過情緒?!

半夜兩點多,我的手機“咕咕”震動作響,我心頭一震,極暗之中乍現一絲曙光。果然是老友徐打來的電話,但我彼時氣憤填膺,沒有及時接聽。過了不到半分鐘,電話又“咕咕”的響了起來,我心中無比想要接聽電話,但該死的“自尊心”又霍然堵住了我的七竅。第二次電話聲音消失在漫漫長夜裏時,我下定決心,只要電話第三次響起,我一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聽電話。可第三次電話並沒有打了進來……

第二天早上,我七點便起了牀,洗漱完畢直接到了工作地點,無精打采的翻開了書本,忽然電話響了,是老友徐。我毫不猶豫的接聽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老友徐溫和且真摯的致歉聲音——喻哥,老弟確實對不起……

一聲“喻哥”,一聲“老弟”,一夜之間的煩惱頓消於無形,那句“對不起”似乎多餘了。

“波,首先作爲兄長。昨晚上我的言辭也失態了,不夠穩重,我也要表示歉意。但喻哥一定要有一席話講給你聽,你是一個事業心極強之人,在未來的發展之路上會愈發的披荊斬棘,無往不利。我不怕你走得越來越遠,卻怕你在某一個‘下一站’迷失自我。你再忙,回一個哥哥電話的時間總會是有的,如果是你的領導給你打電話,你會是這種態度嗎?你潛意識裏覺得喻哥這個電話可回可不回,倒不是你真的怠慢我,而是你那麼些年被愛你的人‘寵壞了’,在包容和深情中有恃無恐。你忘了,人非草木孰能無心?有心就會溫暖,有心亦生寒冷。一冷一熱之間最能生噬魂銷骨之痛,致使鋼摧鐵斷。”

“《西遊記》裏,孫悟空聽聞抓走唐僧的妖怪紅孩兒是昔年結拜大哥牛魔王的兒子,歡天喜地,自信會讓紅孩兒揹着師父出來,並賠禮道歉!豬八戒當時就勸他,‘哥耶!三年不走動,是親也不親’,結果一語中的,紅孩兒根本不認這個素未謀面的叔父,孫悟空差點被三昧真火燒得一命歸西……”

我們彼此說了好多好多,彷彿把一年的話濃縮到了一個早晨。那天的陽光格外耀眼,話尤入耳,耳入彼心,好的壞的都是好的,因爲真誠最是人與人之間的粘合劑。

老友徐最後叮囑我:“喻哥,以後老弟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們都是彼此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兄弟!”

“好!”

除了一個“好”字我別無他話,因爲我面對誠摯我總要當真。

老友徐過完年離開老家那天,破天荒給我打了一個行程電話:“喻哥,我開始返工了,給你說一聲。”

心裏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這就是我索要的情義——兄弟朋友,風月無邊,人身無論走到哪裏,你的根永遠要在你的故土和故人裏!

2023,我們都在新的歷史紀元裏摸爬滾打,我們的事業在一年比一年認真勤奮的同時,不要忘了在情感的道路上亦要更加用心。誠如中藥,如此“君臣相輔”,方能“藥到病除”。

和老友阿土約定,每年一定會在過年回老家的時候去拜望我們的恩師,多少年了,大學還沒有畢業我就開始走動我的老師們,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一次缺席。

初中英語鍾老師是我們必去拜望的恩師。

都說人的一生中,遇到一位好老師會感恩一輩子;遇到一位壞老師會怨恨一輩子。而鍾老師恰好就是前者。

說來慚愧,我的英語是所有學科裏最差的,但是我偏偏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我喜歡一個老師並不是因爲我喜歡這個科目,同理,我喜歡一個科目亦未必喜歡這個老師。

少年時期就特別激進,當時就特別憤慨學校不公,不滿有“教師食堂”的存在,怎麼師生花同樣的錢卻要私開小竈?

一次偶然得到老師獎勵,給了我一張去教師食堂打飯的票,早就聽說教師食堂的飯菜非比尋常,我帶着一絲那種“揭露資本主義”的憤青思想,“潛伏”在了教師隊伍裏。貿貿然一個學生闖進了一羣教師隊伍裏,當然是不易“潛伏”的,但你不得不承認即使有“合法”的飯票,一個初中生能夠有膽子理直氣壯站在教師隊伍裏,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覺得我確有彌天之勇。

“老師不一定都是有素質的……”這是我劉叔(鍾老師的丈夫)的“名言”。是的,我排了近十分鐘的隊伍,無數次被後來的老師直接無視繞開,插到我前面去,本就對這羣老師心存偏見,年少氣盛,怒火在一點一點聚集,我當時暗暗發誓,只要再有一個老師插隊,我必要摔碗怒斥,以示抗議。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背後一雙溫暖的大手突然拉住我的雙臂,我仍在憤怒的思緒裏還沒有出來,下意識掙扎了一下,身體擺動的幅度很大。還沒有來得及扭頭觀望,就聽到熟悉且親切的聲音:“XX,走近點,去打飯!”

原來是鍾老師默默地關注着我的遭遇,她還在恪守着師德師風,認真的排着隊伍,終於到了我的身後,以推着我前進的方式護着我順利的打到這頓飯。

憤怒在這一拉一推之間土崩瓦解,我都不知道有時候我到底屬於一個理性的人還是一個感性的人,我總會在情感豐富到一定程度時產生喜怒哀樂。多年後我給鍾老師提起這段經歷,老師早已經忘卻,是啊,一位用心愛護過自己學生的老師,哪裏還記得無數個“愛”的小小舉動呢。初三那晚的聚會上,劉叔對着我和阿土的至親尊長,指着我和阿土,無不動情的說:“我老婆教了一輩子書,學生就只有兩個,就是這兩個。這是我老婆原話!”作爲學生,我們做的這些微之事,永遠比不上老師當年在我們極度弱小,不諳世事的年紀裏對我們的關愛和教導,沒有那一次次的寬容和“護短”,沒有那一次次的批評和教育,我們現在恐怕已經淪爲了一個怨天尤人的大齡憤青,一事無成!我們根本擔不起老師這個評價,誠惶誠恐,如履薄冰,越發感受到老師的那種感情深厚和慈愛。

前年春節我就提議去老師家包餃子,因爲疫情未能如願;去年春節又因爲行程太滿,不了了之。妻子還和我說:“初三喫飯那天,鍾老師還問我你們什麼時候來我家包餃子給我喫啊?”我一定要在某日驅車回到老家,不爲別的,就爲我的諾言,就爲我的老師,像一家人一樣開開心心包一頓餃子。

這絕不是麻煩的事情,鍾老師和劉叔這些年對我的支持和關愛,早已讓他們成爲我的家人。妹妹遠在英國讀書,我不可能不肩負起一個“兒子”的責任,去陪伴我的“父母”。奶奶走了,鍾老師夫婦和外婆是我平時回老家最後的理由了,我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已經融入我的血液,他們告訴我——生命是一場遠行,不忘回頭的人最終才能順利抵達終點。

阿土做生意資金出現了一點點短缺,我瞭解到情況詢問要多少,阿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十萬。我當即駁了他:“你和我的兄弟關係,不要說我力所能及,就算力有不逮,你開口我就有辦法。十萬沒問題,你需要的時候隨時打過來。”

阿土說暫時還不用,要看後面具體需要多少。

於是我把這個阿土面臨的這個情況給老曾說了,老曾做了一個驚人之舉,二話不說就直不楞登給阿土微信打了十萬。阿土看得一愣一愣的。老曾解釋到:“喻哥說你暫時面臨一點困難,人生在世哪能沒有點困難,兄弟之間一定要互幫互助!”

老曾的這個行爲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對身邊的朋友,只要他認定了,做這樣的舉動不止一次兩次了。

十萬,對普羅大衆而言永遠不是一個小數目。老曾能夠在聽聞朋友有難,甚至不加翔實,唯恐自己的助拳落後於人,活脫脫小說、歷史裏走出來的俠骨丹心,玉面孟嘗。我在感慨的同時不由得汗顏,此友志慮忠純我之不及,過於的成熟穩重有時候就是情感的減速帶,熾熱些或許更能溫暖到極寒之人的心,但要能“剎住車”才能確保彼此平安。

生命遠行,步履放緩;萬千風景,駐足而賞。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永遠是融合而非分裂,永遠是學習而非嫉妒,永遠是進步而非滯後,學會愛過去,才能擁有最活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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