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作文大賽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貓妖聯合徵文【博】

1

我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路,耳朵裏能夠聽到王一和幾個女同學的聊天,王一有一點點掉隊,剛好距離我比較近。他好看地笑了一下,說,你今天的那篇作文其實我也看過。你的文章寫得本來就不錯,不過能理解——是啊,抄了就是抄了。我低下頭,看向我的腳下。

不是這麼回事。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週記,語文老師都是讓同學判卷子,我被分到就是你的週記。上面的話是我寫的底稿,課代表最後填寫在上面的。真的嗎?我有點驚訝地第一次擡頭看王一,神情的確不像安慰我的表演。

王一,快點,你搭理她幹嘛!蕊婷過來一把拽住他,就差你了,他們都開始點餐了。你喫什麼啊?蕊婷一直忙不迭地問。王一沒有先回答她的話,而是認真看着我的瞳孔內部,引發了海嘯,他說了我一生爲之感動的話,最初和最終的值得。我很感謝有這樣的一件事還能夠浮誇過心頭,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離開這個世界,我是否有這種勇氣。

番奇說,蕊婷你別管王一,你先點。快點啦!蕊婷白了我一眼,轉身走回去那一桌。那是一家半露天燒烤城,我每次放學都會看一下這邊,旁邊是一家大衆浴池。週日母親帶我上這家浴池洗澡,之前的耐火磚廠的洗澡堂子倒閉了,鐵路里那家也因拆遷搬去了別處,就剩這家了。裏面有一個很大的泡澡池,母親從不讓我去泡,她說髒,人太多了。環肥燕瘦的肉身,這邊倒不用搶奪淋浴頭,我很害怕母親讓我佔據一個噴頭的時候,我怕我守不住,她是不可能說我,但對我而言感到非常尷尬與挫敗。我還很害怕在洗澡堂子遇到同學,平時都穿衣服的,赤身裸體的面對,恨不能遁地隱身。

番奇是個四眼女,身材高而修長,蕊婷把王一當做自己的私有品。就像鉛筆墨水瓶,你不能碰,憑啥碰我的東西。

王一不緊不慢地說,我覺得你不是抄。你只是覺得那篇文章好,寫着寫着就照搬上來了。我之前的學校,轉學以前,我有一次寫的作文被老師當成範文朗誦,結果同學說我是抄。老師不是也讓我們勤買作文書,多看多想多學多背。怎麼背啊,那篇我就是這麼背下來的。不然你想,我的媽媽這種主題,究竟還能有啥新意。後媽的題材彷彿比比皆是,但是實際又沒那麼多。

他一席話講得認真極了,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王一真的謝謝你。我從未想過會有人懂我的感受,如此理解,謝謝。你快點過去吧,她們幾個該等急了。我眼睛往那邊看過去又迅速勾回來,望着王一。他擺擺手說沒事不急,父母晚上不回來,他們都出差了,碰巧幾個同學家裏也管得不緊,就可以像大人那樣聚餐一下,對自己而言也是晚餐。你們還要不要喝一點兒,我看着蕊婷不停回頭看我們。一點點,他笑的時候很陽光燦爛,會覺得天都亮了。

燈火闌珊的夜幕降下來。


2

剛進門就聽到魂鬥羅的聲效,父親旁邊有三個半大孩子圍觀,還有一個年輕男子,戴無框眼鏡,很斯文,在靠後的摺疊椅上坐着,沒看電視屏幕,一面將煙捻滅在茶色菸灰缸。

找了個藉口溜出去待會兒。從第五層下去的時候,看到401的房門打開,我大搖大擺走進去。我經常來季秋紅家,說不上因爲什麼,一種莫名的心安。母親找我通常都會直接來這裏。

季秋紅正在翻一本書,是什麼書讓我看看。佛經。她一本正經地講話,臉孔顯得更蒼白透明。我覺得讀它們的時候心靈得到安寧,什麼也不需要想,母親讓我讀這些,能得到解脫。我一臉驚奇,把頭湊到她面前看了幾句,燙金字體的梵,藥師佛,如露亦如電。內部發行的刊。那天遊走在文博城,看到一家佛教用品的店,進去繞一圈,在盡頭有兩排書架,一看皆是內部流傳的傳法印品。有一本講述有關往生的書,沒標價,問多少錢。年輕的店員看我一眼,說,你拿走吧,有需要可以再來借。我很高興得到這樣一本書,回到家中打開看內容,一個老人決定可以離開的時候,就在樹上直接走了。沒有痛苦,彷彿是很開心的事,欣然前行。衆生皆苦,是很後來纔會覺悟的事,少年時即便不爽也不會想到皆苦這種統一的論法。說現在這樣的事越發少,有一老者坐化,開門只看到幾顆牙齒和幾片指甲。我帶着驚奇與害怕,把書丟一邊,若可這般離去,省去了火化的過程。不用寄存或拋向大海。

和季秋紅在一塊我的內心彷彿不再湧動。她說,閱讀那些文字可以獲得心安,抄寫更好。壓在下面的本子上是臨摹的字。我也寫了一會兒,沒有殊勝。季秋紅的父親喊喫飯啦,孫琳,一塊喫!季秋紅只有我這個小朋友來探望,他父親顯然把我當貴客。

季秋紅吃了兩口炒豆角就說心口痛,筷子放下就不再吃了。微笑看着我狼吞虎嚥,父親打遊戲感覺不到時間移動和飢餓,我把季秋紅的份額喫掉。季秋紅在那翻閱佛經,一臉虔誠,或許她會得償所願。我雖不信她真會不久將來就死,也有反正不是自己的輕歡。也爲這種想法感到抱歉。母親來找我,時針指向九點十分。

我說在這裏喫過啦。母親說又麻煩你們了。季父說沒事沒事,小孩玩得開心就好,最重要。紅紅的身體怎麼樣,醫生怎麼講?季父嘆氣不作聲。

很不樂觀的樣子,我搞不清楚得的究竟是什麼病。過幾天據說有地震,廠裏搭帳篷呢,免費,對!季父說已經領到了。哎呀,太忙了,今天回來路上聽幾人路邊聊天講到才知道。差點錯過了領取時間!這不就回來晚了,快走啊,琳琳!打擾你們了呀!沒事,常來啊!紅紅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的。好呀。

我跟在母親身後上樓,父親果真還在魂鬥羅,母親在外面喫過了,父親喫的泡麪。那三個小跟班幫忙泡麪給他喫,他喫的時候他們有機會上去打兩把。斯文男子起身離開,買了一包煙,黑白格子的圍巾忘了帶,我追出去叫住他,他回頭對我一笑,說,你是孫琳對吧。我點點頭,說,你是新來的?

不是,來看朋友。哦,我故作老成。你十幾了?我十三,你聽沒聽過,十三歲開始蒼老。他哈哈大笑,太快了吧這也。是呀是呀。我轉身回去,三個小孩又玩了幾把遊戲也走了。


3

整理一下準備睡覺,我去507號女工宿舍敲門,咚咚咚!對牀的姐給我開門。我帶了三本《少年文藝》,準備半夜打開五毛錢買的手電筒看書。這是最快樂的活動,第二天不會覺得困,有時也會藉口不去上學。有一次房間差點進來陌生男子,據目擊者我的上鋪說,應該是追美彩被拒的阿光。我一點都不怕,八張牀七個人,我怕啥,只管半夜打開手電筒看到地暗天昏。上廁所需要去公廁,距離不遠,寒冷夜晚踏出門需要勇氣。要是在自家是可以用一個帶蓋子的尿桶搞定。爲了夜讀我堅持憋尿,進什麼人我都不會知覺,看書看到昏睡過去時睡得最沉。

隱約有一個什麼夢境滑過像一片羽毛,春去了無痕。我喜歡寫日記,也寫很長的週記,長長的句子大段的心事都來自於平日訂閱的書報刊物。我什麼都喜歡,兵器類的雜誌我也生冷不忌,時尚麗人那種也湊合,明星類的雜誌色彩豔麗,照片佔據容量,如果都是字就比較划算。母親每月給我訂購了《兒童文學》《青少年博覽》《少年文藝》,然而不夠我看。下課去書報亭溜達,五毛錢一份超大版面的報紙,無論是啥就買回來,圖的是便宜實惠。因此也得到奇奇怪怪的知識,有用無用我不是很清楚,《法制文萃》裏的文章開頭一般是老大爺凌晨五點,在安靜祥和中清掃垃圾,突然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長空。緊接着警車呼嘯而來,發現了無名的身體組成部分——這樣的內容我幾乎能夠杜撰出幾個來。看得多了,就知道豬是怎麼走的了。

王一身旁通常圍繞蕊婷與番奇,番奇有一個跟班兒,腦子有點故障,叫素素。素素的父母跟番奇家很熟,委託她在學校代爲照顧。做課間操的時候,素素長手長腳亂蹦亂跳,老師視若無睹,大家視若無睹。原本就是正常事,因此番奇的心理狀態比較家長風格,對待素素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運動會的時候素素喫很多的零食,番奇就像個嚴肅的媽訓斥她,喫這麼多幹啥,中午還喫不吃了?素素低下頭,偷望番奇。番奇不睬她,就漸漸要哭似的撇嘴,不許哭,番奇的聲音提高起來。這樣場景課間幾乎很容易會發生,我看的膽戰心驚,有點畏縮,常常覺得番奇不是同齡人。有一次別人同我講話,我回應了一句,哎!番奇不擡頭就不高不低講,大孫琳可真是有意思。能明顯聽出話鋒裏的東西。我不做聲,王一揹着書包準備放學,番奇說,誒你幹嘛去啊,不等等我們。有明顯是一種姐姐或岳母的那種狀態了,果真奇妙,由於我見過家中二嬸子的講話方式,人未到聲音先傳來,頗有王熙鳳的八面玲瓏陣勢。如今的番奇大約就是,她的意思是,你爲啥不等蕊婷和我。

王一說,今天有事得先走。番奇沒再多說。扭扭捏捏好像有啥事情想說又不能。她遞給王一日記本樣的東西,反觀番奇的語氣是這樣的,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完你就明白什麼意思了。沒頭沒腦的一段話弄得我也好奇到底什麼事,跟緊幾步王一剛好從車棚中推車出來到門口,偶然遇見那般。你最近寫了沒。我說沒,我的狀態有點懨懨的,不知道狄老師以後會對我怎麼看。她是不是能知道每次作文課發作文本時我的心態。哪怕只有一次作爲範文閱讀,我也心滿意足。限於我的觀察視角,我看到的多是些比較細小的面,或陰暗或悲傷,不符合初中學生應該思考的層面。王一多半可以當範文,有時是班長閱讀,有時是狄老師閱讀。

我一如既往寫我的週記,只是多了一件事,因爲我知道後面的按語有可能是王一寫的。他也算很懂了,這樣的時代裏,懂得人鳳毛麟角,願不願意說還是兩回事。


4

狄老師遞給我一張海報,區裏作文比賽她想讓我報名,還有王一,番奇和蕊婷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與想法。換言之,沒有表達的需求。我眼巴巴擡頭望着狄老師,狄老師笑了,你別有壓力,就當是一次嘗試。我點了點頭,有點開心。我起碼知道老師心中沒有對我失望。如果說我真有什麼想法,就是希望老師能夠以我爲榮。畢竟我這個人除了寫作文,別的特長沒有。那天的事就這麼煙消雲散了,我是覺得狄老師不會對我有芥蒂,但還是擔心。尤其語文課代表拽拽地掏出一本作文大全,指出一篇,狄老師,你看,就是這篇。

我沒有覺得無地自容,畢竟這篇文就像一種魔力圈釦住我。週末的下午,做作業的時候,寫這篇老師佈置的作文。無意間就想起了作文書上的這篇文章,所以就找來看,一來二去不差幾個字了,幾乎照搬上去。果然次日老師就叫我去辦公室,問我這是不是你寫的。我猶豫了半秒還是把頭點了下去。接下來衆目睽睽之下我閱讀“自己寫的”文章有點磕磕絆絆,說實話這不是我的文風。正是因爲我自己達不成,纔會格外喜歡。我沒想過王一能夠體會我的那種感受,畢竟抄襲,對於一個熱愛文字的女生,是很大的標籤。狄老師沒有流露什麼,沒說我,就直接開始上課,分析其他作文的優劣。實話實說,對於一些文章,能感覺到好但感受不到真。我在週記中提到這個觀點,得到的迴應是,或許你該看看天空草地或河流,把目光看出來,外面也有許多美好的事。只要你願意。

我想的是,你不是我,你怎麼會懂。然後隱隱也有些快樂。畢竟被懂得不是等同於肚子裏的蛔蟲。被猜測本身是快樂的,花時間在你身上投入的關注也是喜悅的。寫一篇文章被看到是甜美的事,就像糖果,勝過愛戀。後來我對王一說過這個想法,他表示贊同。我把謄抄好的作文交給狄老師的時候,狄老師說給你看王一的,她遞給我,我讀起來。確實不是我能寫出來的風格,古典或引用信手拈來,比比皆是。

你感覺有沒有把握。

什麼把握?

能不能拿到名次。

王一的嗎,我覺得沒問題。

你要相信你自己呀。狄老師遞給我一個飲料,我喝了起來。這一刻覺得老師的辦公室溫馨可人,沒了距離,享受到了老師孩子那種待遇了。

次日狄老師又問我,這個文章是不是我寫的。我鼓足了勇氣,說,不全是。狄老師等待我的下文,沒說話,我接着說,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我樓下的姐姐心中的故事。她喜歡寫點東西,以前我不知道,前幾天我說到作文比賽她似乎比我還有興趣。沒兩天就遞給我一篇文章,我看了一下不錯。於是在這個基礎上,我產生了自己的想法,也囊括她自身的經歷,寫出的這篇文章。

哦,那還是你自己寫的。

我可以給您看這個姐姐的稿子。說着我就拿出書包裏的一疊稿紙。老師接過去,我走路回家一邊想事情,上樓的時候發現季秋紅家裏有點嘈雜混亂,我索性過去聆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正好季父出來迎上我,我沒有問什麼,他的眼眶泛紅,我明白了什麼。不發一言回到了家中,父親沒有打遊戲,在看電影,這兩件事都是他的愛好,那個青年也在,我有點悶悶不樂,沒什麼力氣。走進裏面的用一塊布簾拉上的隔斷,放下書包就躺下了。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理我,應該是在看一個恐怖電影。有點驚悚的音效。我忽然很困,一陣睡意飄蕩過來。彷彿夢見了王一和我和季秋紅一同喫飯,喫的燒烤,場景就是那天晚上王一幾人的場景復刻。母親在加班,快到九點纔回來,我吃了點東西去了507,就睡了。特別困的一天,第二天醒來確實精神格外的全神貫注。到了學校,上完四節課,狄老師叫我,她對我說,原稿很好,很難想象小小年紀看待生死的方式。只是這樣的東西上不了這個比賽,你的變形不錯,是一種吸收消化之後的提煉與靈感的表現,挺好。我覺得你可以再琢磨琢磨,可能會有希望。

老師,上次的事,您不會不相信我的嗎?我突然鼓起勇氣問了出來。其實發生了這件事我像驚弓之鳥,以爲一定會請家長,或許還會捱揍。結果沒有,我很害怕山雨欲來的前奏。

老師搖了搖頭,說,王一和我說了他的想法。我覺得也有道理,我沒想過你這麼在乎分數與範文這件事。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老師,我沒想過你能懂我這種感受。當時覺得是死定了。

其實你寫的東西調子比較暗,只要把目光往上面看看,換個角度,纔會找到突破口。

那是您寫的嗎?

是呀。狄老師微笑的樣子有點像母親,她們燙的髮型與穿着都很相近。我忽然萌生了親切感。


5

母親出差回來帶我去洗澡,其實我不愛去,但是不去也不行。遇到了番奇,她沒戴眼鏡,所以看不清楚我的,至少六百度以上,周邊比較模糊。我避開一點,就不會被發現。一般來說共用淋浴頭,有熟人是很好的事情,我背對着她的方向的斜角,不特別注意肯定看不到。與此同時我也看到她正在發育的身體,與我的不同,與她比起來我的進化明顯慢了些。我知道她很多時候想獲得王一的注意,王一有一點喜歡蕊婷。但這都是我的判斷,不能作數。我也可以理解成他也喜歡我,其實他就是對大家都很好的有教養的男同學。而他們一同喫飯就是普通交際方式中的一種。我則還沒有私下跟同學聚會過。

那天騎自行車出門進貨,我家的小賣店需要去四季青市場補充缺乏的貨品,一箱方便麪或一些五毛錢一袋的零食。父親每天的職業就是賣東西,看電影,打遊戲。他也有工作,只是廠子面臨倒閉每個月最低標準262元,小賣部的銷售還是挺重要的進項。

我在捆綁貨物的時候看到了陪我爸看電影的青年,他問我來做什麼,我說進貨。他誇我小小年紀這麼懂事。他說他在附近開了一家賣光盤磁帶的店,我說哦有機會過去看。他說這就來吧,選幾張帶回去給你爸看。我就跟着他去了。挺全的,班得瑞的仙境純音樂都有,謝霆鋒張信哲羅百吉之類,全面極了。選了幾張過去的戰爭片,我爸喜歡這個。有一次我買《流星花園》的光碟,是出去花假錢順利搞定了,我用多出來的錢買的。有時小賣店會誤收假錢,我自告奮勇出去花掉,因爲年齡看起來比較可信,命中率高。

父親的微笑讓我覺得很脆弱,他心臟不好,那是搬下樓的第一年吧。季秋紅沒能住到新房子,每次想到父親的死,還有那年總是吵吵鬧鬧會地震。大家都搬出來住在廠裏發的帳篷裏,軍工廠的便利條件就在這裏。青年有一次來,剛好父親去單位拿東西,沒在家,也或者是快要搬去新房做準備。青年蜻蜓點水吻了我一下,我也沒有閃躲。只是也沒有把嘴張開而是牙齒緊閉。他笑了一下,和我看了一會《異形》就離開了。聽宿舍裏的姐姐說他出門了,或許去外面發展。

很多年後我遇到王二的時候,我想起有關王一和作文的事。王二說你寫的是什麼內容?我說,也沒什麼,就是我當時借到一本有關往生的佛教的書,還有面對樓下姐姐脆弱的生命隨時可能離開,我經常去看她,雖然我欺騙自己選擇麻木待之,其實心底不是這樣想的。一方面我很糾結另一方面我覺得我底層想法很惡。就好比,另外兩個同學和王一關係很好,我是不願多和王一接觸的,好像有點怕她們不願意。是我把他看成屬於她們的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沒提供什麼示範給我。我母親因爲父親的身體,工作更是忙碌。直到父親去世她也沒有更輕鬆。我常想我能選擇寫作作爲職業,很大程度離不開王一當初的那幾句話。否則,不可能了。畢竟抄就是抄,根本不會問你緣故是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太多人,不如我幸運。

王二點點頭,贊同我的話。我接着說我當時的作文內容,由於季秋紅寫的是關乎生死的散文,比較夾敘夾議,我看了產生靈感。我在文中寫到我把那本借到的書給她看,她能夠參透生死不懼怕地在每一天,某天說不定她可以沒有痛苦地羽化。這是我真心的期待。

我的作文比賽還有複賽,我與王一同時入圍,那天地震鬧得尤其厲害,我也很憂心。王一對我堅定一笑,說,好好寫,你可以的。就算是陰暗的想法,光線也能穿透。況且,過了初賽,也夠本了,要放鬆。我緊繃的情緒放了下來,我寫的是對於作文的熱愛,以及弄假成真抄襲的心路歷程。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所有的人都搬下去了,四樓也沒有人。很快,我們就都搬進新房了,有的時候看着詭異的窗外流動的雲,有人說這叫地震雲。我有點怕又有點驚奇,就像不懂死亡的演員勉強表演某種深沉與敬畏。季秋紅留給我的就是那份手稿,我去那家佛教用品店還書,又借了一本。還買了一串佛珠,戴在手上,感覺很踏實。

樓下的時候,剛開始是在窗口賣東西,後來將臥室開了一個門,賣東西。有的時候我坐在那裏想,那個青年會不會突然出現,或許這就叫做牽掛了?最初的愛情的夢境?

我把電腦搬過來一邊看店一邊寫作,有時顯得冷漠,大部分時間就是對着屏幕如同深海里的游魚吹着氣泡。等待雷達一般的迴應和頻率的接收。

這個時候在自家洗澡,不用擔心被暴露的感覺失措。王一消失在前行道路上,我上的是職高,因爲除了作文沒別的課目成績好。也沒想過留下聯絡方式。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獲得,和番奇蕊婷她們保持聯繫,沒想到多年後也能無話不談。誰說女生之間只有嫉妒,也有自卑作祟。逐漸我的文章有了起色,主流雖然不算,小衆情感也有人從中得到治癒。就像我知道有些東西明明會失去,卻也無能爲力,文字有時承載了這種自我撫慰。僅此而已。


6

王二就是在寫作道路上認識的。

我幾度想把當初那個比賽作文發上去,但會覺得不好意思。抄襲這件事挺敏感的。在乎形象的不會涉及這個題材,可是如果什麼都不涉及還需要寫作嗎。首先我需要它,其次我也需要它給我帶來的價值,以及物質。雜誌我也發過一些,只不過是另外不同的文風狀態。在網絡上極致風格化並沒什麼,也是一種釋放,直到王二問我,什麼是最重要的,或是說,寫作對於我到底是怎樣的位置。我忽然意識到,源頭很重要。於是,我把這篇文發了上去。很快我就意識到其實用現在的眼光它已經很不成熟了,雖然當時是比賽的第三名,王一是第一名。

我撤回了文章,連夜重新寫了一篇。王二就是在這篇文章底下留下評論最得我心的人。我一度懷疑他就是王一,見到了就知道確實不是。我們談戀愛了,我原本不相信兩個寫作者能夠和平共處。我們確實做到了,我有時甚至覺得,在生命開端的時候,有一個良好的基礎很重要,有了那樣的王一,就會有了現在的王二。還有狄老師帶給我的溫度使我覺得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還能夠被容許有中間地帶的徘徊。創作本身這是很大的意義所在,千篇一律就不需要寫而只是沉思默想也就可以。沒有自己要說的話和特點,也沒有意思。

地震終究隨着大家說着說着散去,沒再見到季秋紅,給我稿子時就是最後一面。從我個人的感受裏她和地震聯繫在一起,和作文大賽聯繫在一塊,和父親終究離開也有某種牽扯,我最初知道的死亡是抽象的,面對失去我開始意識到,一切不過是設想中的感覺與試想。我想在這個世上記錄下我所有真實所思所想,也許會有傷害刺激的反饋,可那不過我的真激化了他們內部對此的抗拒,錯把我當成了問題本身。我只是如實呈現。誠如,我也會看一些文,被刺痛,我就不會感到抗拒,因爲我知道,它只是如實反映了我的一種可能性。

偶爾會和番奇她們聚會一下,王一與她們沒有再聯繫。一段旋律一樣的事,我想要的何嘗不是那種溫馨公正僅僅就因爲你是一個尋常同學就可以。我的父親雖然打遊戲還有點懶,對我也很關心,他的死給我帶來的是一種無所歸依的幻感之空。我很快談戀愛,一個一個一個個,接連而來。我只是在尋求一種溫度,哪怕是恆溫。

遇見王二的時候,故事纔剛剛開始。如果不能有個好的起點,也要新建一個。也可能還會有王三李四,寫作是探索內心向外拓展的孤獨旅行。一個好的起點決定了未知的前途,每個瞬間可以複雜也可以簡單,每個靈魂都有自己的步伐。姐姐沒有成年就離開,地震只是一種誤判很顯然皆大歡喜,父親在住了新房幾年後離開,我每天坐在收款臺電腦的後面,有我的世界與角度。我試着擡頭看藍色的天,寂寥美好的清澈空氣,一切一切,我會分享給王二。

我想,他是我對美好人間的期望總和。我會長大,帶着所有感受到的美好,我會表達出我的角度哪怕它有時會有些偏頗。那年的作文大賽只是一個小小節點,卻照耀一生不輟的火焰。不輕言放棄,不誤入歧途。人生是漫長的運行軌跡,一步錯可能會影響後面,一步得到調整與平衡,一生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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