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

從主席臺上下來,大軍還沉浸在剛剛的先進典型發言。稿子是下面的人準備的,內容也是過審了的,可臉上還是隱隱地有些發燒。剛剛發的言,是那麼地慷慨激昂,卻總感覺餓自己做的和說的有很大的差距。明明就是那幾件事,經這麼一加工提煉,竟然有這麼多的高深立意,大軍也真是醉了。

這要是放在以前,他就要跳起腳罵娘了。如今卻很享受,尤其是發言稿裏那些初衷和想法,好像當初就刻在自己的腦子裏一樣,至於源動力是什麼,那就完全看怎麼說了。反正都是心理活動,說啥就是啥,誰也無從考證。

別看只是一場不太起眼的先進發言,接踵而至的就是無休止的慶賀。一場感謝領導同志的有意栽培,一場感謝身邊同志的捧場,還有一場是下屬兄弟們的鼎力支持。這種場面都是一派溫暖祥和,實則暗流湧動。大軍深諳其中,虛與委蛇,騰挪應對。

至於某些企業老闆的慶賀,各有各的慶賀方式。先進嘛,都想來學習學習。靠前的想更靠前,落後的想趕上來,誰也不想跑到最後面,落得個打板子的下場。屈副處長倒是更加嫺熟了許多,內心再無半點抗拒,篤信來者都是客,不問客從何處來。

“都是朋友”這種局面是大軍沒有想象過的。在他看來,有叫好的,就會有罵孃的,不可能一股腦都是叫好的。現在看來,還是過去的自己狹隘了。一個人一旦上升到了一個平臺,視野開闊了,格局打開了,彷彿做一切決定都順理成章了。

如果這個決定很合理,必定是一堆人爲此喝彩。如果看起來不是那麼地合理,一定會有人跳出來,找出來一堆道理,來印證這個決定是合理的。要不然也不會從一個成功走向另一個成功。至於中間會不會有失敗的地方,大體也都自動忽略了吧。

大軍忽然又覺得很諷刺,這不亞於一場爆發於內心的革命。認清了某些事情的本質,丟掉了對某些事情發自內心的敬仰。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坦然地接受了這革命,畢竟是享受了這種本質帶來的戰果。甚至還有些慶幸,還有些洋洋得意,雖不至於是站在世界的巔峯,終是有了揮斥方遒的感覺。

從那以後,屈副處長的主要戰場就擺在了各種迎來送往、上下應酬和框定原則上,畢竟具體的事情有下面的科室在辦,除了開會和應酬自己需要到場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必要的實質工作。當然,還有不可少的就是健身,只是他對自己的硬性要求。不管再忙,每天都會抽出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去鍛鍊一下。

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有人送來了一份通訊錄,說是方便老鄉們之間聯絡。拿到通訊錄之後,大軍才知道,原來有這麼多老鄉在同一座城市打拼,而且各個都身居要職。最低級別的是像自己這樣的副處,還有就是工商界的大咖。那通訊錄上很多人都是自己之前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關係,如今也都在印在同一本小冊子上面了。

這個小冊子肯定不是今天才有的,不過是加印上了屈大軍的名字罷了。大軍算是明白了,以前是受自己的位置限制,就算是知道有這個圈子,硬融也融不進去。如今大概是自己的級別到了,被印上去也是自己不當家的事。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在心底滋生,就這樣任由他人把自己的聯絡方式印在這小冊子上,就連該去質疑誰都不知道。雖然也根本沒想過要去質疑。

大軍順勢找了位相對熟識的領導電話撥了過去,電話一通,那邊就滿是客氣,聊起他竟然如數家珍一般。他還記得兩年前去找過這位熟識的領導,跑了兩三趟都沒見到人,最後還是硬堵着辦公室的門,纔算是見了領導一面。要辦的事情就不用說了,難爲屈科長好話說了一大堆,事情沒有丁點進展。最後只能交給別人去跟進了。

那領導還說,哪天抽個時間安排幾個重要人物見見面,這些人掌握着市裏重要的老鄉資源,光有通訊錄不夠,還得多走動。人熟了,一切都好辦。大軍一聽就明白了,這哪裏是一本通訊錄啊,明白就是一部青雲梯啊。有人用這梯子平事,有人用這梯子發財,有人用這梯子弄權,有人用這梯子升官。

如今梯子來了,大軍反倒是猶豫了。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大的理想抱負,又不想賺大錢,又不想當大官,只是圖個安穩。如果不是結實了紅袖,自己也不會幹那些自己原本不願意乾的事情。要是和這冊子上的人走得太近了,真怕被裹挾着要幹出多少自己不願意乾的事情。

心裏的拒絕,沒有身體誠實。和老鄉們接觸了幾次,大軍才知道世界居然真的是一派祥和。他們每一次耳語,或許都正在成就一番事業,或許就會有很多人因此而受益。只是有的人受益多,有的人受益少,有的人受益不了罷了。這個名利場表面看起來,談天談地談老鄉情,無所不談。實際上,有權有勢有資源,無不交易。

這也側面印證了爲什麼自己以前沒有被吸納進來的原因。老鄉始終都是老鄉,但有些老鄉才能真的成爲老鄉。或許對於這個小圈圈來說,只有人人都獻出一份愛,世界纔會有美好的明天。而這個圈圈,或許就像地球之於宇宙,不過是衆多圈圈中最不起眼最不閃耀的圈圈罷了。

尤其是到場只停留幾分鐘的那幾位老鄉,都是市裏有頭臉的大人物,不管坊間如何傳頌他們的逸聞趣事,如今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也是深杯酒滿,也是嬉笑怒罵,也是塵世間一個凡人罷了。

大軍開始有些憤恨,憤恨這種不敢公開於陽光下的蠅營狗苟。雖然自己也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但也都是些小事情,也都委實是生活所迫。而這些人裏的絕大多數,都有着更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不是爲了大義,而是爲了自己難填的欲壑。

一邊憤恨着,一邊和想要結交的老鄉們觥籌交錯,大軍竟然釋然了。也許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要麼就轉身離開,要麼就深融進去,擰巴不得。

在屈副處長的世界裏,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的規則體系,開始慢慢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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