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慾望之所以強烈，通常都蘊含着所向往事物的朦朧感和神祕感。而時間正是這慾望最大的敵手。在時間的流逝面前，那些曾經多麼渴望過的，也終究是被磨滅，直到新鮮感和神祕感都消失殆盡。那曾經的慾望隨之消亡，或許又幻化成新的慾望。
對於大軍來說，不管是副處，還是招紅袖，又或是令人神往的強大社交圈，在不足一年的時間裏，都變得像早餐的包子稀飯一樣稀鬆平常。當初的心馳神往，如今的唾手可得，讓大軍再一次陷入了新的迷幻之中，整日無所事事，失了方向。
尤其是身邊的某些頭頭腦腦被叫去問話的那段時間，周遭都是那種極其壓抑的氣氛。見面了也只是微微頷首，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其實不是不願意說話，是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好像每個人心裏都裝着些不可名狀的事，生怕多說一句話，就會說漏了嘴。
好在自己陷得不深，相較於很多人來說，大軍更加心安理得一些。只是若隱若現聽到關於招紅袖的消息，心裏還是隱隱作痛。一是擔心她出問題，另外又厭惡她那廣泛的社交。雖然也只是一段見不得光的露水姻緣，屈副處長卻恍然發現，自己竟如此在意招紅袖的往來。尤其是坊間哪些似有似無的傳言，每每掃入大軍的耳朵，都足讓他悻悻一場。
這種沒來由的氣憤，理不直氣不壯的，尤其令屈副處長憋屈。幾次都衝動地想和她聊聊，又不知該從何聊起。再加上這段時間如此緊張的氣氛，和她見面也實在是不太方便。原本和她來往的保密程度尚可，沒有必要自暴關係，於她於己都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這種不好的情緒很快就被更大的隱形壓力逼退了。那種看不見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以他對政策的敏銳嗅覺，這場風暴肯定不是一陣子就會過去。如果之前的很多事情不及時處理妥當，拔出蘿蔔帶出泥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他甚至想過像上級要求的那樣主動坦白，可很快又打消了念頭。多年前他就聽說過“坦白從寬新疆搬磚”的俗語，至今真的就心有餘悸。再加上自己的事情算不上什麼大事，和諸多領導幹部一比，連小巫都算不上。還是要找一個更妥帖的方法纔是。又能把過去的那些事抹平，又不會給自己的正面形象帶來不利影響。
在他看來，他的政治生命不過是剛剛開始，恰如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不能還沒有如日中天，就匆匆忙忙夕陽無限好了。他不甘心。對於他的家族來說，他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老家人都說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若是他出了事，怕是祖墳都要燒焦了。
當然也不光是有壞消息，壞消息中間也夾雜着些許半好不好的消息。消失了四十多天的處長終於回來了，對外聲稱是外出就醫了，其實是配合調查去了。倒是從形象看起來，真像是得了場大病，整個人精瘦了二三十斤，連同精氣神也消耗了不少，看起來目光多少帶着點呆滯。
“老兄，你還好吧。”大軍是第一個主動到處長辦公室噓寒問暖的。
“唉！腰圍瘦了四寸，你說好不好。”處長的眼神很離奇，閃着光，帶着些憔悴，還略帶些慶幸。“說是配合，真不是人乾的事。什麼尊嚴、人格，一切都是假的。自由真好。”沒有經歷過的人，或許會認爲是處長矯情。只有處長心裏清楚，這話真就是有感而發，
大軍對處長一直都很敬仰，看他遭受了這場磨難，頗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雖然兔子還沒有死，但大抵也活不長了。狐狸此時不悲，怕是連悲的機會都沒有了。如果現在不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等真出了事就真的太晚了。
像自己這樣沒有根基的人，真有了事肯定連個保的人都沒有。別看印到了老鄉通訊錄上面，那些人也大都是老油子，遇事了肯定也是一個比一個躲得快。能挽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沒有靠山，自己就得活得跟座山一樣。
想到這裏，大軍篤定了主意。好在只是貪贓不賣法，沒有直接犧牲過公家的利益，只是把那些贓處理妥當就行。上級也給了多個選擇，只要之前的事情處理妥當，現在戛然而止，完全來得及。畢竟組織原則還是治病救人。
等一切處理完畢，大軍壯了壯膽約招紅袖見了一面。她還是一如往常地妝容精緻，卻少了之前的青春光彩。怕是也經歷了處長的遭遇，倒是沒有像處長瘦得那麼明顯。她緊緊依偎在他的懷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鳥，沉靜又溫順，讓人好不生憐。就這樣一個簡單的依偎，輕鬆擊潰了他之前掙扎幾許的搖擺。想放手，又有一萬個不捨。
“軍，我知道你肯定聽到了很多。但是你要知道，像我這樣在外打拼有多不容易。如果不往那些坐擁資源的人那裏靠，想要活下去，還想活好，哪有那麼容易。你以爲我願意？”這話簡簡單單，複雜的是那梨花帶雨的哭泣。每一滴淚，就像一顆子彈，顆顆都能擊碎他的防線。
情緒到了，纏綿悱惻自不必細說。清醒時分，又難免懊悔。每一次抵抗，都是在慾望的邊緣掙扎。每一次放棄抵抗，都註定要滑落深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在他們之間並無直接的交易，好在他之前的那些所謂的贓也都處置妥當，單單只是個生活作風問題，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自己做得巧妙，真到關鍵時刻，大可以矢口否認就是了。就自己這形象，只要自己不認，篤信的人應該還是多數。
就這樣，大軍一邊質疑着自己，一邊安慰着自己，稀裏糊塗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