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新風

看似副處長和處長只有一步之遙,殊不知,處長和副處長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除了權責有所差別之外,圈子也是大不相同。屈處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感受到位置對等的魅力所在。這邊纔剛一上任,好幾個局領導都打來電話道賀。這些平時連見面都不打招呼的,居然也會親自致電了。

屈處長也很清楚,人家之所以會打來電話,並不在意是給誰打,無非是衝着位置打的而已。不管誰坐上這個位置,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貧在鬧市無人問,一朝權貴天下聞。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好在有了之前的經歷,屈處長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覺,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讓自己在這股來勢洶洶的道賀中迷失自己。他一直用極低的聲音告誡自己,權爲民所用,除此之外,不能有絲毫的動搖。一旦內心有片刻鬆動,失守只是遲早的事。

來自基層的,來自朋友的,來自同級別的,來自領導的,各種招呼一個接着一個,避之不及,躲也躲不開。大軍也是疲於應對,能打馬虎眼的打馬虎眼,能婉拒的婉拒,實在是抹不開了,纔會見上一面。尤其是那些比自己位置高那麼一點的頭頭腦腦,真還就喫罪不起,該喫還得喫,該喝還得喝。

也只能說,當下的資源太過於稀缺了,以至於有那麼一點點小利益,一窩蜂都來了。像極了妖怪看上了唐僧一樣,能不能喫得下,都想咬一口,完全不顧會不會崩了自己的牙口。屈處長是怕,是真怕。只求無事,便是安心。但凡是有點小事,一定是顧此失彼,不是得罪張三,就是得罪李四,不得罪的思想是完全不可能站得住腳的。

不光要得罪,而且得罪的淨是些喫罪不起的,得罪完了還得賠笑,還得編個看似合乎邏輯的理由,把責任推給對方。這種工作真不是人乾的,一般人根本玩不轉。要不是有那兩位老鄉領導在撐着,指不定早就鬧出什麼大事了。

後來大軍才知道,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大家心裏都清楚,資源就那麼一點點,掌握資源的人也不過是手裏拿拿而已,究竟如何調配,絕不是掌握資源那個人可以獨自調配的。至於那些所謂的得罪的人,大抵也只是不開心罷了,真正怪罪他的也是極少數罷了。

每每和大領導在一起的時候,大軍也總是悶悶不樂、心思重重。領導們推杯換盞之間,自得其樂的同時還不忘關心關心他的情緒。老弟,沒什麼的,時間長了你就習慣了,習慣了就好了。

果真,時間長了就真習慣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就像鬥地主,分得清大小王即可。能照顧的關係,撿着關係照顧。照顧不到的時候,那就照顧大領導的關係。只要自己風清氣正,就不會招來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屈處長忽然發現,雖然是抵得住了各種誘惑,同時卻又貌似滋長了脾氣。以前總能夠心平氣和地和大家交流意見,如今聊不上幾句話就想發脾氣。尤其是看着一些人提個貌似有道理的意見和建議,也常常是嗤之以鼻。心想,你們說的那些看似有道理的話,爲什麼就行不通,爲什麼推行不下去?怪只怪你們知道的東西太少了。站在這些人的視角,或許很有道理。真等你站到某個高處,你纔會發現,那些所謂的道理其實連個狗屁都不是。有些事情的運行規則,完全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認知。

懟人,比任何習慣都來得上癮。不光是能解壓,好像在釋放的過程中再次強化了權威的力量。這種感覺比任何誘惑來得都更加真切,讓人怎一個爽字了得。就連單位裏出了名的難纏貨,大軍也絲毫沒有猶豫地懟了兩回,效果還不錯。沒過多久,之前多年積攢下來的好人緣,一一被“脾氣不好”的新名聲取代了。以至於很多人找屈處長辦事,都先要向通訊員打聽一下處長的心情如何。

心情好了,事可能就會辦得順點。心情要是不好,索性就把事情往後放放,過兩天再說。可領導的心思不是那麼好拿捏的,就算心情極好,碰到點子上,也會莫名其妙地突然發難,搞得來人一個措手不及,連連叫苦。

領導到底是領導,總有人去捧腳。明明愛懟人不是啥好作風,偏偏又有人據此替處長美化。說什麼“屈處長就是心直口快”、“懟人是真懟,辦事是真辦”、“對事不對人”之類的話。這些話在坊間傳來傳去,傳得神乎其神,彷彿一夜之間屈處長竟成了一個完人。領導永遠是對的,哪怕是不那麼對,也要硬揪出一絲和對稍微沾邊的東西,然後一一放大,當成樣板。

起初大軍還多少有些猶豫,怕真鬧出什麼笑話。可事實上並沒有。懟一次證明自己是對的,再懟一次又證明自己是對的,每懟一次自己都是對的,那就只能說明自己是對的了。最初或許只是一次次心裏暗示,久了便成了真的自信。心裏篤定,臉上就會更加自信。

當然,屈處長骨子裏的謙和並沒有泯滅。尤其是在和上級一起交流的時候,不光是和顏悅色,就連領導眼看要掉到地上的話,也都會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給拾起來。領導交辦的事,總能夠有條不紊地處理好。至於那些自己不願意沾的東西,也全都一股腦地批發給下屬去辦了。對於他來說,誰辦都行,誰收都行,反正有風險的事,絕不親自動手。

說是習慣也好,說是作風也罷,屈處長形成了一套屬於自己的風格,自成一派,不入俗流。不能得罪的一個也不得罪,能得罪的不全得罪,需要得罪的一個不落。像之前那種四面光八面淨的美好預期,早都被拋在腦後,甩得一乾二淨了。

他的這種變化,就連喜歡封閉自我的遲麗都感受到了一絲恐慌。暗暗驚歎,啥時候這個屈大軍居然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驚歎歸驚歎,她也只能是驚歎罷了。在她的世界裏,只有她的花花草草,只有她的孤芳自賞。

就算大軍冷不丁地在家發個脾氣,遲麗也有自己的絕招殺器,不搭理罷了。屈大軍就好像拳頭衝進了麪缸,撤不急又打不動,惹得自己一個自討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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