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爲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海薇閣單月徵文」第三期【人世百態】
有一種味道，留存在歲月的夾縫裏。有一天擠破塵封的記憶，不經意間讓你滿懷感恩，熱淚盈眶……
1
常州的二月比往年都冷，陰雨綿綿，北風冽冽，讓人有種凍死在春天的感覺，因爲寒冬臘月已安然度過，居然在這春天耳朵邊邊上凍起了凍瘡，摸摸又疼，揉揉又癢，真是無語。
即便天氣如此惡劣，儒林鎮每年一期的集會還是照常舉行。本地的同事老早就邀約去趕集。
儒林鎮距離我們公司大約7公里之遠。平時早七晚五的上班，難得有時間去鎮上，除非需要買生活用品，也只是在下班後出去。我們又喫住公司，通常是日不見太陽夜不見天。只有機械的轟鳴聲不絕於耳，做不完的訂單催着，不知今夕何夕。
盛情難卻！
那天正好晚上不加班（爲了趕貨，正常是加三休一模式），我們幾個招呼着去了。
你別說，平常在車間裏，一個個穿着灰不拉兮的工作服，油污油污的手套，安全帽、口罩、眼鏡、全副武裝，穿梭在機械的嘈雜聲裏，誰也猜摩不出誰的模樣，只能從說話的聲音和個頭確認。這一脫下工裝，穿上乾淨的衣服，像換了個人似的。心情不由大好起來。
2
出了公司左拐便是去儒林的方向，步步向西北，口口喫西北風。坐在先生車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隨後，我一點點蜷縮着身子，死死扣住羽絨服的帽子，手都凍僵了，只好兩隻手輪換着。先生還故意挺直腰板儘量爲我多遮擋住點，可凜冽的西北風還是不依不饒灌滿了全身。
我後悔了，卻原來“二月春風似剪刀”，真的要割破肌膚流出血來。哪有什麼“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春色，分明只是枯藤、老樹、昏鴉。
我是個喜歡安靜的人，這天氣宅在家裏，打開電熱毯，鑽進喛暖的被窩，看看書，聽聽音樂，不要太舒服啊。出門受這份罪，凍死人了。
唉，真不該來。
還好，二十分鐘左右就到達了目的地。眼見得人流密集起來。
先生把車速慢下擠進人流，頓覺沒那麼冷了。找了個地方停放車子，我們並隨着人流一路觀望起來。
集市由南北、東西兩條大街組合而成，南北方向的街上大都是生活用品、衣服鞋帽、鍋碗瓢盆等等。看的人多，買的人少。攤主聲嘶力竭地推薦着自己的商品，吆喝聲此起彼伏。
其實我並不想買什麼東西。除了盛情難卻也是爲了出門散散心。所以跟先生一路就這樣走着，擠着。擠着，走着。
我在一個賣花的攤前停了下來，各種叫不出名的花，在這料峭春寒的日子開得那麼嬌豔。它們擁擠在一起，像那麼多笑臉擠在一起，讓人甚是歡喜。佇立在這花攤前，感覺擁有了整個春天。
我看上一盆嬌小玲瓏的發財樹。身子很小，不像我姐客廳裏擺放的那種，花盆就有一人合抱那麼粗。
我就是看上它的小了，攤主說，它會長大的，長成那種大盆裝的。
我一直以爲先生就在我左右，可我回過頭來想問他喜歡不，卻不見了人影。
3
此刻，天己黑下來了，站在路燈昏黃人頭攢動的鬧市，我踮足張望着先生的身影，心裏直泛嘀咕，又不敢挪步，我想他會回來找我的。
我是路盲，如果不單獨親自走過幾次的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終於看到了一臉焦急的他！
原來他被人流擠向前了，回頭不見了我，也在急着往回找。互相一頓埋怨後啞然失笑。
這下，我再也不敢離他半步，先生死死抓着我的手繼續往前移。
走到東西方向大街上，人流真的水泄不通了，向東的，向西的都擠到了一起，這條街上都是喫的美食。燒的，烤的，炒的，現做的，什麼重慶麻辣燙，山西烤魷魚，新疆羊肉串……等等，等等。他們真的從遠道趕來只爲趕這個集？還是打着招牌，掛着羊頭賣的狗肉？誰也不知道。只是各種味道交織在一起，燃起一場人間煙火。
我倆被人流簇擁着往前走，擡眼看見一波迎面擠來的人，竟然都是俊男靚女，他們洋溢着青春的朝氣，他們牽着孩子，孩子手上都有喫的東西，他們自己也在喫，談笑風生，津津有味。
這真打破我的觀點，趕集買廉價品是年紀偏大羣體的所想，卻原來當下快節奏的信息時代，早已把本該奔跑的年輕人憋瘋了。他們也想感受這人間煙火放鬆一下疲憊的靈魂。
4
我不知東西這條美食街究竟有多長，走了好久，有些索然無味。
回去吧，沒啥好玩的了。
好吧。
先生好像也乏味了。拉着我，從人堆裏擠出來，拐進了一條閒落的巷子。先生一邊走一邊介紹着這是哪裏哪裏。從這條街可以直戳到我們停車的地方。先生平時話並不多。
看着路燈下依偎着的一長一短兩個人影淹沒在遠離家鄉的異地，那麼渺小，心裏不由得酸酸的。一晃幾十年的相伴，其實，生活早已把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情感磨練成柴米油鹽的味道和鍋碗瓢盆的碰撞。
由於自身能力的侷限，爲了尋求理想的生活，只能背井離鄉，離開刨翻經年的土地。離開幼小的孩子、年邁的雙親，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找尋一方能容身的天地。沿途掮食。拼命的出賣着自己廉價的勞動力。
不敢跟人述說所經歷的艱辛、忍受的屈辱。只能安慰自己：我一直努力着。
因爲累，纔想通過另一種方式來排解內心的空寂。所以在我身邊誕生了詩歌。雖然也有被掏空了、一無所有的狼狽……
我們更不敢跟別人攀比，他們的世界對我來說像另一個時空，是我做夢都夢不起的世界，我們只是覺得今天的所有勝過昨天已是安慰。
記得在泰州拿到夢想的新房鑰匙時，我沒有太多欣喜，而是有想哭的衝動……
我倆就這樣挽着手，慢慢的走着，任身影在馬路上忽長忽短，異鄉的天空下享受着這份久違的溫存。誰也不說話。
陷落在這條閒靜的巷子裏，風也沒有那麼堅硬。那邊街上的香味偶爾還會飄過來，而此刻，越往前走有股焦甜的特別的香味撲鼻而來。
是烤山芋的味道！
5
烤山芋是我的最愛。
從小也是喫着山芋長大的，那時，是媽媽用鐵鍋，用稻草，用老竈燒的。焦黃香甜。煮一鍋，來一個去一個也喫不夠。
後來，不知何時鎮上有了烤山芋的爐子。烤山芋只是街上人的享受，價值也是與日俱增，從最初的兩三塊錢一斤已漲到十幾塊。你個種田的上街買烤山芋喫簡直是浪費，雖然偶爾也會豁出去買上幾個解解饞。
記得婚後第一次懷上孩子，妊娠反應讓我喫啥吐啥，整個人都焉了。先生初爲人父急得手足無措，焦慮不堪。後來，把我送到縣城我姐家，雖然姐姐變着法兒燒各種口味的菜給我喫，希望我能喫飽，還是無濟於事。
那天晚上，先生辦完事來到姐家，興沖沖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多日的折騰，我對食物已沒有多少興趣了。先生把紙包舉到我面前晃悠着也沒在意，仍然懶散地躺着。等到他打開後，一股焦甜的味道突然就刺激了我的神經，我一激靈坐了起來接過紙包。
“慢點，慢慢喫，別燙着，別嚥着”先生像呵護孩子一樣小心地提示着我。
我不知道怎樣喫下了一個拳頭大的烤山芋，皮都沒扒乾淨啊，當時用一個詞語最合適，狼吞虎嚥。
奇怪的是，喫下去沒吐沒嘔，並且從那以後也就有了食慾，也從那時起，先生出去辦事時常會帶給我驚喜，那就是一包烤山芋。
6
有一種味道，留存在歲月的夾縫裏。有一天擠破塵封的記憶，不經意間讓你滿懷感恩，熱淚盈眶……
是的，烤山芋的味道，適合流浪異鄉，是媽媽的味道，是愛的味道。只是這些味道都被歲月深埋了。只剩遺憾。媽媽早已離我而去，而我已是媽媽的模樣，不再是當年的弱女子了。此刻的烤山芋不再是想喫，而是掀翻了記憶，百感交集罷了。
追尋着烤山芋的味道，我們走到了巷子盡頭——南北方向的集市。先生讓我等他去把車過來。
集市上人已沒那麼多，有些攤主已在收拾東西，裝車準備返程，看着他們忙忙碌碌的樣子，一個個衣衫不整，聲嘶力竭，不知道趕一趟集，他們掙了多少，有沒有想像的歡喜？
衆生皆苦……
先生把車開來了，我正準備上車，只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我。
“烤山芋”，暖暖手，慢慢喫，別燙着，別嚥着”。
我有幾秒的木訥，然後瞬間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