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李河灣

“李河灣”是外婆家所在的村子。距離我家所在的村鎮,大約只有兩三裏。村子不大,二十幾戶人家,基本上都姓李。大半個村莊被一條彎彎的小河環繞,美若仙境,因而得名“李河灣”。

我從小和外婆一起生活,在這個村子,度過了好幾年快樂的童年時光。

在李河灣,我有個形影不離的玩伴,是二舅家的女兒。她比我大兩歲,我叫她愛姐。我和愛姐那些村裏小朋友們的快樂和遊戲,基本上都離不開那條環村而過的彎彎小河。

夏天的時候,喜歡游泳。剛開始,我們不太會遊,便在水裏做遊戲練習基本功。其中比賽扎猛子,是每個人都能參與、百玩不厭的遊戲。說是比賽,其實也沒有那麼嚴格。通常隨便指定一個人喊“一二三,開始”,娃娃們齊刷刷捏着鼻子,蹲到水裏去,一起把頭沉入水下。有人憋不住了,就先躥出來,然後看看誰堅持得最久,誰在水中憋氣時間最長。等這種基本功練紮實,就開始各顯神通,真正游泳了。

我們也不知道什麼叫蛙泳、蝶泳、自由泳,只知道只要能夠保持平衡,不沉下去,完全是隨着個人喜愛和喜好自由伸展。一會兒正面遊,一會兒仰着遊,一會兒側着遊,有時用腳打水,有時用手打水,完全自由發揮,自學成才。等能夠在水面上自由駕馭身體了,就自創各種花樣給別人看,體驗那種遊刃有餘的快感。

遊累了,坐在岸邊歇一會兒。聊天,聊地,聊學習,聊聊對外面世界的想象。更多的時候,小朋友們是閒不住也靜不下來的,順手就在地上找一個瓦片或小石塊,順着水面扔出去,讓瓦片在水面上飛。你扔我也跟着扔,然後伸長脖子,滿懷期待,希望自己的瓦片能夠在水面上起降次數最多,又能飛得最遠。

冬天的時候,水面已結成厚厚的冰,滑冰就成了我們的最愛。有時候獨自一個人在冰面上滑動、旋轉;有時候幾個人一起鑿開一點冰面,試探性地走過去踩一踩,聽冰面撕拉撕拉破裂的聲音,然後大着膽子往破裂的冰面前邊跑,和冰面破裂的速度賽跑。

有時候一羣人一起在冰上玩老鷹捉小雞。常常有人控制不住身體滑倒,就會成爲同伴們的談資笑料。如果有人揮灑自如,就能獲得同伴們的羨慕、佩服和擁戴。所以我們個個絞盡腦汁,細細琢磨控制決竅,暗暗勤學苦練,鉚足了勁兒,想在第二天的玩耍中露一手,技壓羣芳,引來一片嘖嘖讚歎。

秋高氣爽的季節,除了在河堤上自由玩耍,小夥伴們還喜歡在河裏摸魚,而我和愛姐卻最樂意奔跑在小河邊的蘆葦叢中,尋找可能落下的鴨蛋。那時節,人們通常會在白天把自家養的鴨子,撒到河邊放養;晩上再去河邊,憑着事先塗上的記號,把自家鴨子找回來。有的鴨子生物鐘亂了,偶爾會在蘆葦叢中隨地生蛋。

運氣好的時候,撥開幾株蘆葦,居然發現裏面隱着一窩鴨蛋。要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這個鴨子生蛋的據點,纔可能積累下這麼多鴨蛋!如果那天意外遇上這樣一窩鴨蛋,那驚喜,那激動,完全堪比現在中了超級六合彩頭獎,有點被幸福砸暈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心跳不已。

和愛姐一起玩耍的童年生活,多是簡單快樂愜意的事情,但偶爾也會遇上狼狽不堪的時候。

李河灣村莊太小,一直沒有學校。村子裏的孩子上學,都要到兩三裏之外的另一個村子。那時候生活條件也有限,遇到的所有問題,基本上都需要利用自然條件解決。

有一天放學,突然下猛雨。愛姐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個裝化肥的塑料袋子。她說把袋子套在身上,我們就淋不到雨了。兩個人只有一個袋子,於是我們決定一起鑽進去。鑽進去後看不見路,愛姐隧又別出心裁,在塑料袋子最上端摳出一個小洞。她走在前面帶路,我只管悶頭跟着她走。

放學回家的路,有一大段是河堤。路面不太寬,路的一邊是我們熟悉的小河,另一邊是隔着深溝的玉米地。兩個人勉強套在同一個化肥塑料袋子裏,只能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直直往前走。

雨勢太大,身體無法自由活動,許是內心懼怕掉入小河,不知不覺中就偏離了方向。突然,只聽“怦”的一聲,我倆一同栽進了旁邊的玉米地,還翻滾了幾下。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我倆總算回過神來。愛姐乾脆把塑料袋子拽掉,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比一個狼狽。實在忍不住,竟在雨中仰天大笑,止也止不住。

我和愛姐年齡相仿,脾氣相投,而且她比我大一點,遇事總是讓着護着我,是我童年快樂的重要源泉。我的出現卻彷彿成了她的人生災難,常常會被二舅媽用來當作鄰家好女孩,處處襯托出愛姐的不堪。

上學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好。學校期末表障發獎狀,不是像現在這樣去學校頒獎,而是由學校組織一個優秀學生隊伍,給每個學生戴上大紅花,再組織一個鑼鼓隊在前面開路,一路敲鑼打鼓、浩浩蕩蕩,由老師親自把獎狀送到每個優秀學生家長手中。

我們的村子距離學校遠,周圍也沒有什麼躁音,每次學校送獎狀,總是遠遠地就聽見了鑼鼓喧天。當時人們也沒什麼娛樂活動,一聽到動靜,幾乎全村的人都會出來翹首以盼,看看到底是誰家孩子評了優,羨慕評論一番。

“哇,齊老太的外孫女又評上優秀啦!”

“還有誰?咱們村只有她一個人!”

“唉,咱家娃娃什麼時候也能這樣。”

我在外婆家上學那幾年,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外婆的高光時刻,也是外婆最爲得意驕傲的時刻,而這恰恰是愛姐最難熬最沮喪的時候。

在觀看發獎現場,如果二舅媽看見愛姐,一定會不失時機地加以對比教育:“你看看,你看看存,你們倆天天一起玩一起上學,形影不離。你怎麼就不能像她一樣,給我爭爭氣,也得個獎,爭爭光?”。爲了避免成爲被教育對象,再遇上發獎,愛姐總是先躲起來,或者故意去田裏找活幹。

其實愛姐學習很努力很勤奮,人品也很好,但不知道爲什麼,每次遇上重要考試,發揮總是失常。可能是無法克服緊張情緒,或者是太想考出好的成績。那個時候大家都不懂得還有什麼心理學,心理素質啥的,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調整,只知道她每次都特別冤枉特別無奈。

難受歸難受,幾天過去,人們也就忘了這檔子事,小夥伴們又開始圍着美麗的彎彎小河東奔西跑了。

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外婆得了肝病。我們出去玩耍的時間少了,愛姐會幫我在家裏多幹點活,有時候晚上也一起住在外婆屋裏,作個伴,需要的時候幫幫忙。我和外婆睡一張牀,幫她暖腳。愛姐睡在旁邊一張小牀上。

外婆臨近離去的前些日子,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一反常態,總埋怨我的腳冰涼,暖不熱被窩。她堅持要讓愛姐和她睡一張牀,讓我睡在小牀上。

愛姐嚇得直躲,卻也不敢違抗。

我也一直想不通,外婆與我相依相偎多年,爲什麼最後時刻卻嫌棄了我?長大後想明白,外婆應該是生怕幼小的我,承受不了相親相愛的人突然天各一方吧?

唉,偏心的外婆,可憐的愛姐。

愛你的人總是時時處處爲你着想。美麗的李河灣,您總會拼盡全力滋養着我。

不管已經離開多少年,不管已行走多遠,始終忘不了小時候有愛姐的真心相伴,忘不了外婆的偏心疼愛,更忘不了外婆的李河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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