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是深秋

        起風了,溫度一下子就降下來了,昨天還是短袖短褲,今天穿外套也還是凍得瑟瑟發抖,雖然報紙上一直在說氣溫還沒有進入秋天,但感覺上是秋天了,風一起,秋就來了,秋一來,雨就涼了,秋往寂寞裏走了。

        那風是從遠方來的,向上揚,揚起寂寞的沙塵,迷了眼睛,朦朦朧朧的,像是從故事裏走出來的,那秋風裏講的是怎樣的故事呢?無端惹了寂寞的絲。我彷彿看到那是南唐的一場大夢初醒,繁華的帷幕落下,是無處可去的寂寥,那是李煜醉了酒,歪歪倒倒倚在小樓的門旁,唱到“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後面的詞卻是如何也唱不下去了,於秋風裏潸潸淚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夜很深了,深得鋪天蓋地,一杯薄酒就秋風,寸寸愁思如瘋草,一個勁地長,沒完沒了,嘆一聲愁煞人爾。

        秋風起了,恍若是深秋,點了盞燈在夜裏晃了寂寞人的眼,我們湊一桌愁,大抵可以當作下酒菜了。

        那雨是細如牛毛的,滴破了芭蕉葉,滴到人心裏去了,總覺得草是在雨裏褪了綠衫的,雨沒來之前,草還是翠綠的,雨一來,就慢慢浸成了黃色,雨是秋色裏走出來的亂世佳人,穿着古典的旗袍,撐着紙傘,從江南的老街舊巷裏走出來了,霎那之間,我看見世俗裏涼涼的驚豔,亮了秋色,總讓我想起文章裏那些活色生香的民國女子,或張揚或嫵媚,或精緻或冷豔,就站在那兒,就站在燈火闌珊處回首,沾染的舊時光都卸了妝,素面朝天的涼薄之氣,在淅淅瀝瀝聲中遠了。

        秋雨一來,恍若是深秋,寂寞人撐了傘在雨裏默默地走着,到了隨便哪一個客棧,隨便找一個座位坐下,和陌生人攀談,夜便深了。

        我常在秋風裏走着,一不小心就走到脈脈寂寞的深處去了,我聞見空氣裏那點似有若無的桂花香,心裏那點寂寞的種子就開始生根發芽,開出我寂寂的歡喜,那些故事啊,開始順着秋天的脈絡往上爬,埋在潮溼的泥土裏的那些記憶啊,彷彿都被一鋤頭翻了出來,我站在樹下等待一場漫長的醒來,然後遇見,一樹的葉和一樹的故事,關於思念,關於愛,都落成簌簌的書信,鋪成一片深秋的色彩,恍若是深秋,恍若是張愛玲筆下的那個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一個人的女子,我聽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噢,原來你也在這裏嗎?”又恍若是《牡丹亭》裏的杜麗娘,紛紛疊疊的夢與愛戀,繾綣着分不清,只朦朦朧朧瞥了一眼,就生了歡喜,也生了憂鬱。

        恍若是深秋,傍晚天晴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推了窗,有風吹來,有雨打來,衣襟沾了擰不幹的愁,乾脆靠窗坐着,聽風裏一個又一個秋的故事,末了月光灑進來,我終於想起我的故事來,連同那點兒細枝末梢都一個不剩地記起來了,我把這個故事掛到秋天的樹幹上去,讓秋風收藏進她故事地匣子裏,等待你去遇見,故事很長,只有風聽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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