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快跑

20年前的大時代,香港是否能夠重啓?

策劃&撰寫:申晨

香港的中環,離太平山頂不遠的士丹利街有間著名的陸羽茶室,過去金庸蔡瀾都是它的常客,附近的蛇王芬、鏞記,也是本地老饕的心頭好。茶室一開80多年,蛇王芬甚至傳到了第四代,足足120多年,而這樣的老字號餐廳在香港隨處可見,可見港人對“食”的執着。

90年代港劇《大時代》中誕生的“丁蟹效應”,後來被坊間認爲是恆指浮動的重要標誌,著名投行里昂證券甚至還專門發佈了一篇報告,煞有介事地裏外分析了個遍。20多年過去了,恆指一下跌,丁蟹就現身,香港人對此樂此不疲。

除了得閒飲茶、買賣股票,生活在全球知名的快節奏金融都市,無論是吃鮑魚的淺水灣還是食白粥的深水埗,香港人常年熱衷的還有炒樓、跑馬、看蘋果日報。

唯獨談科技,通常三分鐘熱度。

一、 文化沙漠,搵錢事大

30、40年代的香港,大量外省人涌入,憑着開食館、武館來維持生計,像是一代宗師葉問,還有隨家人遷入的“四大才子”之黃霑、倪匡、蔡瀾,新居民的加入形成了香港早期經濟雛形。這其中又以蘇、杭、滬人居多,香港政商名人錄上,範徐麗泰、陳方安生、董建華、唐英年、邵逸夫、龔如心、金庸等人,都是遷入者的代表。

根據相關記載,在1946年到1950年期間,上海流入香港的資金,包括商品、證券、黃金、外幣等,估價不少於5億美元。有專業人才,有足夠的資金,這劑強心針推了戰後的香港經濟一大步,1947年時香港的進出口貿易總值是27.7億港元,到了1949年,突破了50億港元,製造業在出口總值中佔了7成,香港開始轉型爲工業化城市。首富李嘉誠也是在那個時候靠着賣塑膠花,攢下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50年代,香港迎來了重要的“嬰兒潮”。人多了,要吃飯、要住,這是香港原住民和新移民都迫在眉睫的問題。香港地方小,人口密度卻排在世界前列,人均居住空間可見而知。嬰兒潮的出現對香港樓市後來幾十年的發展可謂居功至偉,直接促使香港開啓了長達幾十年的經濟發展黃金期。李嘉誠、李兆基、鄭裕彤、郭得勝四大家族,就是在50年代末靠着地產起家的,這也致使香港的頂級富豪們和背後的資本在日後只“認樓”。

整個80、90年代,香港經濟發展迅猛,娛樂產業傲視亞洲。韓國高收視劇《請回答1988》中,80年代韓國年輕人看的是《英雄本色》、《倩女幽魂》,喜歡的明星是成龍、周潤發、張國榮、王祖賢,香港出產的電影賣到外埠統統賺錢,明星登臺一票難求,不但傲視亞洲,還輸出了李小龍這樣揚名國際的巨星。93年湯臣出品的《霸王別姬》拿下了中國首個金棕櫚大獎,包括王家衛、杜琪峯、許鞍華在內的本土導演成爲了日後香港電影的中流砥柱。

黃金年代的香港曾被外界貼上“文化沙漠”的標籤,這其實是一種誤讀,後來陳冠中在《我這一代香港人》中也爲香港做過辯解。且不談著名的四大才子,劉以鬯、李碧華、古龍、也斯等等也都是香港輸出的華語文壇極有影響力的作者。

這個被誤讀的“文化沙漠”標籤,對香港的大學也不公平。1911年創立的香港大學、1963年成立的香港中文大學、1991年創立的香港科技大學以及其他更多大學,都是世界大學排行榜上的常客。 2018QS世界大學排名TO100中,香港有五所大學入選,包括位列26的香港大學、30位的香港科技大學、46位的香港中文大學、49位的香港城市大學以及95位的香港理工大學,沒有入榜的浸會大學、嶺南大學等也是亞洲知名的高校。

事實上,有錢、也有人的香港,做到了經濟、娛樂雙輻射的香港,“沙漠”不在文化,而在科技。

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香港不是沒有過機會。

李嘉誠最喜歡的兒子李澤楷,當年在斯坦福讀書時對硅谷“科技+地產”的商業模式非常認可,這也啓發了他要建“數碼港”的想法。爲此小超人從1998年開始一直遊說香港政府,強調科技發展才能提升香港的競爭力。爲此李澤楷親自出馬,選中了薄扶林碧遙灣,效仿緊挨斯坦福獲取人才通道的硅谷,試圖讓他規劃中的數碼港既靠着港大又毗鄰中環。

這個規劃需要130億港元來支持,其中60億是香港政府出地的費用,而剩下的70億由李澤楷旗下的電訊盈科來承擔。不巧的是,1998年香港遭遇了金融風暴,“數碼港”一度被政府擱置,直到1999年初政府也意識到要“科技救港”,這個項目才最終落定。

在數碼港項目剛剛提出時,憑藉這個“香港硅谷”的概念和李澤楷本人的號召力,一大批在港的科技公司都表示計劃入駐,這其中包括了摩托羅拉、蘋果、甲骨文、惠普、IBM、雅虎、微軟等。在金融市場剛剛受創的香港,急需這樣創新的經濟形式來回血。

然而李澤楷自己都沒想到,數碼港這個項目在日後成了香港科技發展的分水嶺。

數碼港項目提出的1998年,騰訊、新浪剛剛在深圳成立,美國也沒有Facebook和Twitter,雅虎還是帶頭大哥,喬布斯靠iMac挽救了蘋果的財務危機。數碼港實施的1999年,阿里巴巴、百度相繼成立,中國的互聯網局面剛剛打開。騰訊成立不久後,也是數碼港還在興頭上的時候,李澤楷拿出了550萬美金,收購了騰訊20%的股權。但是很快碰到了互聯網泡沫,小超人又爲了拿下香港電訊,轉手就把騰訊的股份以4000萬美元的價格賣掉了。而數碼港這個立志要“科技救港”的項目掙扎了幾年,最終成爲了地產項目,和科技毫無瓜葛。

問題出在哪裏?

擁有世界一流人才、完備資金渠道、成熟投資經驗和過硬技術基礎的香港,理論上應該是中國互聯網大潮的領頭者,然而最後卻成了科技浪潮中的掉隊者。

· 投資者們的迴避

近十年福布斯公佈的香港富豪榜,幾乎6、7成都是地產大亨。雖然這二十年香港一直在力圖拓寬經濟結構,但是過分依賴房地產、自由港貿易增速放緩、多元經濟型態不明顯是它難以迴避的問題。香港這樣一個彈丸之地,人口超過七百萬,“住”是它頭上的一把劍。以九龍城寨爲例,既是歷史遺留的存在,也是香港社會的縮影,多年前張之亮那部《籠民》就曾經揭示過香港居住的艱辛,如今在彌敦道入住一間普通的三星酒店,不足十平方的房間內兩張火車臥鋪寬度的牀緊挨着,一天的房費近人民幣800元,寸金寸土絕非虛言。

房產是香港頂級富豪們發家的基礎,也是持續收益的戰場,包括李嘉誠在內的投資者對房產的敏銳度是超前的,但不得不說,他們對科技缺乏前瞻判斷。98年金融危機時,現在能上福布斯榜的富豪都扛住了地產泡沫,但是互聯網泡沫出現時,也就是小超人拋售騰訊股票的那一年,是不帶一絲猶豫、不帶任何信心地就放棄了。哪怕到了2017年,李嘉誠拋掉大部分香港的房產,轉投的懷抱卻是英國基礎建設的天然氣、水電等,而不是勢如破竹的中國科技產業。

就像數碼港建立的目的並非純粹地發展科技,而是意指地產,哪怕如李嘉誠家族這樣已經最大程度接近科技的香港頂級投資者,他們始終沒有意識到,科技纔是這二十年來香港最應該把握的商機。

· 新力量們的掙扎

香港的GDP始終在增長。2017年爲2.3萬億元,深圳則是2.24萬億元,雖然增速超過香港,在2018年全面超越是肯定的,但是香港人均GDP從1997年迴歸時的2.7萬美元一路漲到2017年的4.6萬美元,這也是內地城市短時間內很難趕超的。

歌舞昇平之下,在港的年輕人還是買不起房,對他們來說,活下去比有夢想更重要。所以,和內地計算機、生物、醫藥等所有涉及科技相關的專業大受歡迎不同的是,在香港幾十年如一日是法律、金融、會計等這些專業,成爲了年輕人的主流選擇。

對香港年輕人而言,根據香港政府統計的數據顯示,去年香港家庭月均收入爲2.5萬港元。以香港一般的“平價新盤”每平方米23-28萬港元來計算,完全不花銷也只夠買約0.1平方米,如果想購買50平方米需要不吃不喝42年。

生活壓力是一部分,固有思維造成的對傳統經濟的依賴,對創新產業顯示出得極低感知力也是香港難以突破的原因。只要船照開、樓照建、馬照跑、遊客一批批來,支柱產業還讓人“有飯吃、有工開”,大部分香港人都無法離開已有的安全區。加上市場小、創業成本高等因素,硅谷、內地關注的機器人、新能源、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前沿科技產業對於香港新一代的創業者,是深水區,不敢冒然前進。

其實1998年數碼港項目籌備的同年,香港就成立了創新科技委員會,邀請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前校長、著名科學家田長霖擔任主席,統籌香港的創新科技發展。到了2002年做了一些調整,將與科技相關的部門集中到了工商及科技局下,這在某種程度上令科技的發展受到了金融業很大程度的制約。

再之後,內地的移動互聯網興起,人工智能成爲新浪潮,而香港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樓市、旅遊業之外的香港,需要科技成爲城市轉型的新增長點。

三、馬力大開,八面來風

港人很喜歡說 “High Tech揩嘢,Low Tech撈嘢”(意思就是搞高科技不賺錢),似乎讓這座城市對科技發展有着先天的輕視,殊不知也因此浪費了另一個天然的優勢,那就是科研人才的優良因子。

香港的大學一直是全球高校排行榜上的常客。除了QS之外,THE(THE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排名中,港大、港科大和港中大一直都位居全球前列,科技領域的人才尤其突出。高錕、楊振寧、姚期智都擔任過香港中文大學教授,丘成桐更是中文大學畢業的;而香港科技大學方面,則有建立了商湯的湯曉鷗以及大疆的創始人汪滔。

香港從來不缺科技人才,缺的是科技土壤。錯失了黃金期的香港,在眼見隔壁深圳的騰訊、大疆、華爲風生水起,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了了。

香港的決心是從2018年開始的。

年初特區財政司提出在去年財政預算預留100億港元的基礎上,再額外預留500億港元,支持本地創科發展。其中200億元用於落馬洲河套區港深創新及科技園第一期的建設,還要預留100億港元支持建設醫療科技創新平臺和人工智能,以及機械人科技創新平臺,此外向數碼港撥款2億港元,加強支持初創企業及促進數碼科技生態的發展。

4月,這場全港科技大動員迎來了第一波高點。“同股不同權”IPO新政策一出臺,就吸引了小米、美團、同程藝龍等多家企業紛紛赴港上市,加上降低生物科技類公司IPO門檻等舉措,讓這股風暴瞬間抓住了市場的眼球。幾年前由於滿足不了香港《上市規則》中的條件,阿里巴巴被迫放棄香港,改去美國IPO,而“同股不同權”實施後,港交所總裁李小加也順勢喊話阿里,希望它們能在2019年回到香港。

緊接着5月香港又推出“科技人才入境計劃”,要在3年內引入1000名生物科技、網絡安全、人工智能、機械人技術、數據分析、金融科技等專業人才。8月更是聯合港科大成立了香港人工智能與機器人學會,立志讓香港成爲國際級科創中心。

科技救港,如飢似渴,前景卻不容一派樂觀。

港股IPO新政雖然吸引人,但根據Wind數據顯示,截至11月14日,恆生指數今年以來下跌14.25%。2319只港股中,今年以來僅有501只個股上漲,佔比21.60%,港股在今年的表現並不亮眼,加上科創板的推出,勢必會在短期內影響投資港股的資金減少。同時,如果科技公司僅將港股作爲上市通道,對香港的科技振興價值並不大。

另一個不容樂觀的原因來自“成也房子,敗也房子”。香港經濟發展重要基石之一就是房地產,然而高房價、高消費、高人工讓很多企業都卻步了。雖然政府有相應政策支持,但對於科創企業而言,在港建基地,資金壓力還是很大的。

除此之外,雖然有粵港澳大灣區絕佳的資源支持,但是內地的科創環境同樣吸引着香港的創業者,吸納人才的同時,留住既有的人才和企業也是香港面臨的壓力。

儘管如此,香港還是有它的優勢。它依然是亞洲重要的金融中心,亦是科技文化交流的重要中心,是大科技公司佈局國際市場的首選城市。

而大灣區讓香港進入了全新的產業鏈,與深圳形成互動而非競爭關係,從資金到人才乃至商業落地都爲香港打開了新的局面,包括大疆、優必選、雲從、寒武紀、商湯在內的多家公司,都是香港可以借力的科技力量。

此外那些香港的大學培育出的高科技人才也在爲它助力,阿里巴巴、商湯聯合香港科技園成立的“香港人工智能實驗室”在今年10月正式運營,“初創公司加速器計劃”也同步啓動。

錯過了互聯網的上半場,科技將是下半場香港最重要的那盞燈。

期待福布斯香港榜單日新月異,香港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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