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花開花落春又來(二)



時光荏苒,在六年後的一日,太陽初升,清晨的陽光明亮而不刺眼,西街上的胭脂攤、餛飩攤早已熱鬧起來,各種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菜攤前,各家娘子嬸婆挑挑揀揀、咋咋呼呼,整個街市忙碌而又喧囂,呈現出這個鎮市的繁鬧。

街角處,一家早餐鋪前,一面染黃的舊白招布迎風而立,上面寫着中規中矩的“早餐鋪”三字,往裏處走,鋪子裏擺放着七八張舊桌椅,這個簡陋卻乾淨的小店,生意異常紅火。店子的主家是一個身材窈窕細弱的姑娘,她一頭如瀑的青絲,用一支陳舊光滑的木簪隨意綰起,而左側卻撂下一撮長髮,遮住了半張臉,而她露出的肌膚細膩如瓷,腮處暈染着天邊霞日般的淡紅,如玉光滑的脖頸兒,如蝤蠐般,有着優美的曲線,緩緩走來,即使穿着一身麻衣粗布,卻也遮不住那恬淡飄然的氣質,讓人恍以爲是落下凡塵的仙子,只一陣晨風吹起,撩起木悠臉側的半縷長絲,卻露出她佈滿猙獰疤痕的半張臉頰,就將人生生地打回地上。

這時候,店口,一個身着出塵白衣、劍眉星目的俊俏公子,大步走進店內,在一張木椅旁,撩起衣襬坐下,對着木悠說:“姑娘,白粥包子。”

木悠聽到後低聲應下,才低垂下頭,匆匆步入裏間,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白粥包子。

而白衣少年卻張口又搭話道:“姑娘,店裏的生意可真是紅火。”

木悠心中一陣緊張恍惚,不知作何回答,稍稍停步,便走進了內間,留給白衣少年一個貌似清絕冷漠的背影,讓那公子也不禁輕嘆,心中泛起微微苦澀,而廚房裏,木悠卻是雙眼通紅,心中也莫名酸楚悲哀。

那白衣公子叫柏舟,他府上與包子鋪隔了幾條街巷,只偶爾遇見了木悠,又對她心動後,就在兩個月裏,每日早起,走過幾條街巷,來到她的小鋪裏點上“白粥包子”,每日賴着木悠搭話。

對於這樣一個俊俏優秀的公子,木悠心裏也是難以不起漣漪的,只是輕觸左側臉頰上的燒疤,憶起六年前夕陽下的青衣少年,才冷漠了心臟,收回思緒,恢復一臉的清冷淡漠,走出廚房。

而外面的白衣少年柏舟,在看到木悠出來,卻又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似的,挺了挺脊背,稍稍整理下衣襟,又重新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與木悠繼續糾纏。

他也不管木悠怎樣冷淡,只從各處收羅各種玩意禮物,堅持送予木悠,卻又讓她無法推拒退回,只得無奈收下,讓她看着滿室滿桌的禮物,掩飾着心底深處的驚喜,在面上卻慌然驚怒於他的糾纏。

而桌旁的小籬卻是掩嘴偷笑,對着悠悠打趣道:“他對你可真有心了,這禮物一看,就知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用了心的。”,又用肩膀輕撞一下木悠,說道:“實話跟我說,你歡喜麼?你要不歡喜,這東西我可給你全拿走了,我看那人好,這東西是更好的。”

惱地木悠羞轉過身,似在意又不在意地地賭氣說:“你喜歡就拿走,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這些東西。”背對着看熱鬧的小籬,輕捻髮絲、放縱心底的羞怯,片刻後輕攏心思,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卻又滿心的酸楚氾濫,直覺得悲涼慌亂無處安放,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只想餘她一個人清靜。

……


第二日,天下着微雨,柏舟撐起一把畫有幾隻山鳥的淡黃色油紙傘,像往常一樣,走過幾條街巷,又來到西街,卻看見早餐鋪的大門一如它主人一樣清冷,緊閉了心門,拒他於千里之外,只留下檐間的雨水滴答。

他看了會大門,嘆口氣,才走至一旁的攤位,向賣茶葉的阿婆詢問她的去處,得到答案,便行至城外,向山間走去。

而山野的雨似乎比小鎮裏的下得大些,雨滴拍打着樹葉,“嘩嘩”作響,走至山腰,一座竹屋佇立眼前,此刻,卻又是大雨初歇,烏雲漸漸散去開來,陽光穿破了雲層,露出微微白亮的天幕,讓絲絲縷縷的光線抵達屋檐,鑽過竹片的絲縫,照亮屋檐下泥巴枯枝糊成的燕巢,巣裏黑白的燕子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鬧騰着,清涼的雨水也沿着微拱的竹片從槽間匯聚而下,帶着水滴石穿的倔強,一幕幕、一滴滴落入檐下的石槽裏。

而透過大雨滴成的珠幕,看向竹廊上微側着身子躺在搖藤椅上的木悠,髮絲盡束,一派閒適自然的樣子,而她臉上大火留下的紅色燒疤,卻也不怎麼不顯得突兀。

再定睛看,她周身着一件青綠羅綺作的衣裳,腰間配上一條深綠繡着絲邊的腰帶,外間又套上一層淡綠色的花網輕紗,襯着玉潤的皮膚,更出清麗,一雙如僻靜處泉井般清澈恬然的眸子,無所焦距,靜靜地望向天邊,看遠山重疊,層層淡薄下去,隱入天邊,直到分不清那一座座是真實的山,還是雲幻化,又順着她的眼,往上走去,看見天用一塊褪得露白的墨藍幕布作底子,又添畫上幾筆重重的墨黑色給金白顏色框住的藍與還抹了幾處奶白的整個天幕,構成一副絕美的畫卷。

又有微風悄起,舞起她落在藤椅手把上的衫袖,撩起她散落一地的裙襬,又讓它悄悄跌回地面。

不一會兒,日光倒轉,天色更顯白亮,陽光從密密麻麻的竹葉間穿過,跌落在枯葉枝上,閃爍着斑駁的光彩,幾聲鳥啼也不知從何處不間斷地傳來。

木悠用手微擋陽光輕遮了雙眼,而後撐着椅把,站起身來,轉身間,缺瞥見立在樹下的柏舟,想起自個身上穿着他送的一套衣裙,隻身子已僵、覺渾身得不自在,片刻後才強作淡然的模樣。

而樹葉紛落裏,他卻似忘了歲月,如一尊雕塑,靜默地佇立,見她望來,纔不慌不忙地從容踏過葉草,走上前來,輕笑着問道:“木悠姑娘,不知能否讓在下進屋歇息?”

她望着他,良久未語,轉身走進屋裏,而後傳出清冷的聲音:“竹屋簡陋,還望莫要嫌棄纔是。”

聞言,他才忍不住咧嘴而笑,眉目舒展,眼眸間光華綻放。

他走進屋子一看,室內陳設簡單,只有牆側一個堆滿竹簡卷冊的書架,一張放着紙張筆硯的桌案,和窗下竹蓆上放有一套茶具的矮竹桌,而這堂屋與裏間也只用一塊簡單的簾幕隔斷。

木悠走至竹桌旁,提起茶壺說道:“我燒些熱水泡壺淡茶,柏公子自便。”,說罷,便穿出堂屋。

柏舟便把屋子四處打量了一番,又走到書架前,翻了翻那些竹簡卷冊,才轉至桌案旁,端詳起一張攤開的畫卷。在木悠輕提裙襬,拿着茶壺走進來、取出茶杯茶葉、倒水泡上清茶時,他才疑聲問道:“這畫可是你作的?”

木悠卻只淡聲答道:“我不懂畫,一個朋友作的。”

他雙脣輕啓,帶着讚許的語氣說:“姑娘朋友當真是好才華。”

她手上動作未停,乍一聽此言,竟自然輕笑出聲,帶着傲意的語氣突聲說:“那是自然。”

可話一出口,屋子裏的氣氛就有些凝固了,柏舟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生動的一面,不禁一時愣住了,木悠也僵硬住身子,心中窘迫,臉上爬上一絲紅暈,一時語塞,最後,才起身放下窗上的竹簾,有些不自在地招了柏舟過來喝茶,企圖打破尷尬,而柏舟回過神來,卻是滿心歡喜雀躍於她在他面前的生動,歡快地走向她放茶的矮桌。

隨着她洗杯倒茶的動作,漸漸地,屋內飄滿陣陣茶水的清香,而窗外竹園,高枝節節、竹影婆娑,日光也從竹葉間穿過,透過竹簾灑落內室。陽光下,茶杯裏,茶葉在熱水的滌盪中漸漸舒展、沉浮,水霧縷縷升轉,一股清香的茶香撲鼻而來,細小帶白的乳泡,在這片小天地裏此起彼伏。泥土的氣味、竹葉的香氣從窗軒隨風而來,竹葉間掛着顆顆要落不落的水珠,陽光在還溼潤的竹林裏,閃亮刺眼,窗前矮桌上茶杯裏婆娑的竹影帶着隨風而搖的飄逸。

他凝視着木悠的側顏,長久後,才捧起棕紫的茶杯,輕抿一口,讓茶香溢滿脣齒之間,再順着她視線望向窗外,看竹身搖曳,讓輕風迎面而來,竹桌上易碎的光影亦跳躍不止,屋內一片靜謐。

……


未完待續


山野花開花落春又來(三)


山野花開花落春又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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