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我曾試圖逃離一個地方,想遠離那些我不喜歡和不喜歡我的人,想遠離經歷過的那些令我痛心疾首的事兒。那些個人那些個事兒都深深藏在我的記憶裏,總時不時跳出來讓我複習。

但是逃到哪裏去呢?到哪裏去,人都是一樣的。都會有你喜歡的抑或你討厭的人,都會有喜歡你抑或討厭你的人。世界彷彿一個同心圓,一層套一層,永遠跳不出那個圈。

即使逃離地球,仍然逃不過自己。還是要走出來,面對生活。

前不久在空間看到一個同學的說說,她說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很排斥交際,心理狀態反反覆覆。而我也是,只是不爲人知。她可能是個孤獨的天使吧!當看着產生共鳴的文字,會有心有靈犀的愉悅。

她說:

二十多歲了,我還是不夠成熟,想從容不迫,不是裝的那種,而是發自內心的從容。

我一直不曾理解“成熟”的定義,即便讀過很多雞湯,摘抄過很多金句,在面對生活時,我還是個笨手笨腳的笨蛋。

我也不想一遍遍重溫書中的人生哲理,因爲哲理自在人生,需要自己去體會。

小時候想快快長大,逃離家庭,這樣就不再受爸爸媽媽的約束和責罵。所以即使從四年級開始在學校住宿,我都從沒有想過家。小學住宿時,每週三、週六(後來雙休改成周五)一週回家兩次,我乾脆週三不回家,週六再回家。那時候我以爲爸爸媽媽是不愛我的,因爲即使不回家,他們也從沒問過。甚至在回家的時候,天下着雨忘記去接我,當我走一個多小時路回到家,已經被淋透。每週零花錢幾乎沒有,甚至會忘記給我飯票,如果我不提醒。記得一次,忘記因爲什麼事情被罵了,我賭氣自己走到學校,沒有問爸媽要一星期吃飯的飯票,我就想看看他們記不記得,結果沒有。小小的我餓不過了,只好硬着頭皮去學校附近村的姑姥姥家蹭吃。這些都是埋在我記憶深處,忘也忘不掉的。

一直到初中,一週回一次家,我依然沒想過家。一直都是一週只有一塊錢或者兩塊錢零花錢,有時候沒有。手裏沒有錢啥也不敢買,日子過得緊巴巴。食堂的菜不好吃,且只有一種,買的人很少,所以後來食堂乾脆用一口小小的電飯鍋炒菜。所以我會就着鹹菜或者辣條吃五天饅頭。基本上就這樣過完了三年。也許我還可以長的更高一點吧。

還有讓我想逃離的,是學校。身邊好多同學是“老師的孩子”,讓我自卑,讓我羨慕,讓我討厭。自卑自己什麼都不會,沒學過書法,沒學過繪畫,沒學過跳舞,甚至在學業上,我自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可能都比不上他們父母一句話的指點。羨慕他們有父母的呵護疼愛,討厭他們有時候洋洋得意的樣子。而我的爸爸從來沒有教過我,只有一次我問他題目,讓我滾去問老師。我便再沒有問過。那時候,我心裏怪過他們。

所以我想逃離。

到了高中,我完全封閉了自己,只是埋頭學習,不喜歡與人說話。實驗班的同學都很優秀,我自卑到了極點。生物老師曾和我談過話,說我悲觀到有點可怕,我也聽從了老師的建議,想要改變,但是很難。所以高中三年,沒怎麼和班上同學說過話,甚至好多同學叫什麼名字我都記不得,畢業之前我只有一個好朋友。

到了大學,我努力改變自己,也的確改變了很多,沒有人看出我以前的樣子。但或許是因爲以前交際太少,這幾年還是有些痛苦。因爲我不想揣測人心,卻又害怕被辜負。

有時候,覺得交往很累。有時候明明是好意、善意,卻被以爲是別有用心或有企圖。我心裏藏不住話,有話就說,卻也很敏感,所以小心翼翼。容易急躁和憤怒。遇到不公平的事情,總是憤憤難平。可能人都是多面體吧,只不過有時候某一面會佔據上風。大學是個微縮的小社會,發生了很多事情,或人或事,讓我想逃離這個地方。所以我選擇了另一所學校讀研。

但我想,換了學校,就真的變了嗎?

不管我去到哪裏,人都是一樣的。都會有喜歡我抑或討厭我的人,也會有我喜歡抑或我討厭的人。生活的本質從來沒有改變。

所以我需要的不是逃離,而是面對,從容的面對生活,不然即使逃離地球,我也逃不過自己。

我從很久之前就試着去理解每一個人,理解生活,只不過是爲了讓自己更從容。

現在我不想逃離家庭了,我開始想家了,從三年前就開始了。我的爸爸媽媽是愛我的,只是我一直都沒有去體會,儘管他們的愛粗心大意。

小學初中時零花錢少是因爲那時候家裏真的很窮,只是因爲年齡太小了,不知道“窮”爲何物,生活又是多麼骨幹艱辛。爸爸從我沒出生,就從事建築業,二十多年了,沒有換過工作,身體早已累壞。家裏種了很多地,每年春種秋收夏耕耘,媽媽一人挑着家裏的重擔。初中三年,是媽媽最辛苦的三年。一個身高一米五五的女人,硬是扛起鋼筋水泥跟我爸上建築工地幹了三年,落下一身病痛。

爸媽每天干活回家累地難受,自然會忽略我,也會脾氣不好罵我不聽話。可我還不懂事的責怪他們,我又爲他們做過什麼?而這樣的生活教會我自立自理,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直到我上大學,我無意中翻到爸爸舊的記賬本,裏面保存了我從小學到高中所有我的“寫給父母的一封信”,我不記得自己寫什麼了。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些塵封的舊巴巴的信紙,讀到很慚愧。

媽媽對我說,爸爸看到我六年級時寫的信,心裏很難過;看到我初中寫的信,心裏很感動;看到我高中寫的信,覺得我長大了。這些信爸爸竟然保存了這麼多年,原來爸爸媽媽一直都很關心我,只是不善言辭。

現在我不想逃離學校了。我明白那些老師的孩子存在與否都不會改變我的處境,而他們也只是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已,即使他們炫耀,那是因爲他們有炫耀的資本,我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們嫉妒他們。當然,那些同學們也是我成長道路上的激勵,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所以現在我也不想逃離交際交往了。我可以選擇踽踽獨行,也可以選擇結伴而行。不想去刻意改變自己,只想做自己。即使不喜歡誰,誰不喜歡我,又經歷怎樣不好的事情,那又怎樣,我只獨自盛開。

即使去到一個新的學校,過一種新的生活,其實不應該變的應該是自己。對於別人,沒有什麼是應該不應該;對於自己,沒有什麼是值得不值得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善待自己,善待他人,不管是善意也好,惡意也罷,自己保持本心就好了。

愛在左,同情在右,一路行走,一路盛開。走在路上,聞得到花香瀰漫,便是美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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