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格根塔拉,驕傲的人不許掉眼淚

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片草原。

2008年大學畢業,沒找到工作。臨近最後搬出宿舍的日期,看着室友一個一個的離開,心情很低沉,最後一個兄弟離開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默默的跑到宿舍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袋花生和一瓶二鍋頭,結賬時老闆娘看了我一眼說,要畢業了吧,注意身體哦。她幾乎認識住在這棟宿舍樓上的每一個畢業的人,四年了大家似乎有了感情。我嗯了一聲,提着東西回到了宿舍,坐在以前是室友的牀板上,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遠處的馬路,夜深了,那裏車流不息,可是我的周圍沒有任何聲音,我開了那瓶二鍋頭,坐在陽臺上,吞了一大口,很辣很辣,差點沒忍住吐出胃液。想起這四年自己在學校的荒唐時光,逃課、掛科、打架、逃避實習、熬夜、分手……所有可能的事情都經歷過,最後一無所有的畢業,徹徹底底的一無所有,我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喝了半瓶酒,第二天早上發現自己躺在陽臺上睡了一晚,而這,是我在這個學校的最後一晚。

第二天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寄了一部分到家裏,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然後背了一個布袋,踏上了去格根塔拉大草原的路,我這輩子沒有去過草原,只是大一的時候,網上認識一個女孩,她告訴我她家就在格根塔拉,有機會可以去玩一下,大一以後我跟她幾乎沒怎麼聊過。我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想去那,也許只是想逃避自己的生活。我在路上足足走了兩天兩夜,終於在一個傍晚的時候透過麪包車的車窗看到了蒙古包,司機師傅用着癟嘴的漢語告訴我,蒙古包那裏已經是格根塔拉了,我在一箇中轉站的地方下車了,一個人揹着包,飢寒交迫。透過月色和星光,我似乎可以看見半個草原,而另外半個消失在蒼茫的地平線下。那天晚上,我在中轉站裏住下,隨手給她發了條短信,我到格根塔拉了,我並沒有期待她的回答,可能也有疲勞的原因,馬上就沉沉的睡了。

第二天早上6點我就醒了,早上的草原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但是還是有點冷。我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是她給我打的,我不知道該不該給她回電話,發愣的時候一個電話又來了,我接了,聽見那邊在一個女孩的聲音:你在哪裏,我來找你吧。我把我的位置告訴她了,然後一個人躺在草甸上,看着一望無際的草原,心裏突然一下子輕鬆多了。草原的紫外線非常的強,我不得不閉着眼睛,拿帽子蓋着臉。過了一會兒,聽到馬蹄聲,拿開帽子看了一下,一個滿臉通紅的女孩騎在馬上對着我微笑,她叫了我的名字。我知道是誰了,我站起來對她說:對,是我。我這才回憶起以前看過了的照片,她比我認識的漢族女孩塊頭要大,梳着馬尾,素樸極了。我們聊了一會兒,她讓我收拾好揹包去她家做客。我找不到理由拒絕,就坐上了她的那匹馬,我在馬上很緊張,她顯然意識到了,好幾次讓我抓緊馬鞍。然後指揮着馬向太陽的方向緩緩地跑去。她就坐在我前面,隨着馬匹的跳動上下起伏。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覺得要是自己能夠生長在草原,向她一樣熟溜的騎馬該多好啊。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在一個小小蒙古包前面停下來,她告訴我到家了。我晃晃悠悠的下了馬,仔細打量着這裏的一切:蒙古包不大,有些破舊,用作骨架的木頭都有點發白了,旁邊有一個羊圈,現在沒有任一隻羊在裏面。我隨她進到裏面,她的爺爺奶奶熱情的迎接了我,他們不會說漢語,只能一個勁的對我笑,我也只能對他們傻笑。

我問她爸媽呢,她告訴我全都在市區呼和浩特打工去了,夏季快結束的時候才能回來,因爲那個時候要收割冬天的牧草,提前做好幾百只羊的過冬儲備。我慢慢的直到,她只上過幾年的學校,10歲的時候就開始在家裏放羊、做飯,她的爺爺和奶奶身體不好,常年要吃藥。爸媽不得不去外地務工,一次是夏季結束的時候,一次是冬季的時候。所以全家的裏裏外外的事情全都落在了這個女孩的身上。我無法估計這樣的生活有多麼的艱難。那天中午,我在他們家第一次吃了原汁原味的手抓羊肉,羊是她爺爺宰的,而烹飪全部都是她完成的。我就像一個無所適從的小孩子,不知道該怎麼插手去幫忙。看着她麻利地操練着鍋碗瓢盆,我突然覺得有些羞愧,從小到大這些事情我都沒有做過。

下午她說帶我去看最美的格根塔拉草原,我問她“格根塔拉”在蒙古語裏是什麼意思。她說意思是遼闊明亮的草原,這是祖先留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們來到了草原深處,就像來到了一塊綠色的海洋,青草茂盛,隨風搖曳,清香撲鼻,我看過無數次大海,眼前的景色還是讓我覺得無比壯觀。我說不出話來,只能靜靜地感受着周圍的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的每一個細胞激活,去享受眼前的美景。她問我爲什麼會突然來這裏,我沒好意思告訴她自己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平庸和失敗,只是告訴她來草原是我的一個夢想。她笑了,說我也有夢想,我想去看看大海,大海是啥樣啊?我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她,大海很大也很美,但是我覺得格根塔拉更美。她看了我一眼,說那我也想去看看大海,我說會的。

我在他們家足足待了一週,每天早上5點多起來,擠羊奶、撿羊糞、煮奶茶、照顧生病的爺爺奶奶、給生病的羊羔打針喂藥……儼然一個草原人的模樣。雖然很辛苦,但是獲得了從來沒有過的踏實感。我以前總是以爲在草原生活就是策馬奔騰的快意,但是實際上依然逃不過生存的艱辛。我自己逃避太久了,總是以爲有一個世外桃源的地方可以讓自己永遠逃避下去。然而現實卻是,這裏的生存環境更需要勇氣。這個不到18歲的女孩子早早的結束了自己的學業,爲了活下去,與牛羊爲伴,靠着自己的智慧順應着草原的生存法則,而我自己呢?我無法在城市裏生存,又有什麼能力像她一樣在這裏生存下去。我告訴她我該走了,她告訴我可以多待一陣。我說我一直不好意思說,我在大城市過得很失敗,所以逃到這裏來了。沒想到看到你覺得自己更失敗了,我決定像你學習,先找個工作把自己養活了,不然真的沒有臉看到你了,她笑了,在這裏生活很簡單,在大城市纔不容易呢,我還羨慕你們呢。我告訴她等自己找到了工作,還有爺爺奶奶的病情有所好轉了,一定邀請你去看大海……

我離開了格根塔拉,出發前我把身上剩下的錢偷偷的塞了一半放到爺爺的枕頭下面。她騎着馬把我送到了之前接我的地方,一路上我們沒有太多的交流,我坐在她的身後,望着遠處遼闊地平線上緩緩落幕的夕陽,兩邊的草原一直往後移動着,偶爾有幾隻馬還在向我們這邊張望着……我偷偷的留下了眼淚,然後快速的擦去,我不願意被前面這個比我小的姑娘發現。我喜歡這裏,但是我必須離開,因爲現在的我還配不上它們。我得回去,踏踏實實的先把自己的人生擰順了,然後有一天才驕傲的回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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