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年味/過年

      “臘八雞叫,年下來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太太要新衣裳,老頭要個破氈帽”誰又在數着年的腳步,盼着年的到來?誰又在梳理心情,整理行裝,準備來年的出發?是誰讓我思緒穿越回到兒時,和親人們共度新年?

    舊曆年從臘八開啓,二十三小年祭竈預演,除夕初一到達高點,正月十五元宵節正式謝幕,前前後後要有一個多月的光景。迎接新年的準備多而講究,日程的安排好像是約定俗成由來已久,各家準備年貨按部就班忙而不亂。

      小孩子盼着過年無外乎過年有好吃好玩的。過年的序幕有喝臘八粥,我對臘八粥沒有太深的印象,不過是大人把當時家裏存的多種食物,放在鍋裏煮一鍋粥。比平時多加了糖,甜甜的,糯糯的。我印象深的是醃臘八蒜。那時幾乎家家戶戶都要做臘八蒜,我們家醃蒜多半有爸爸操作,每年都要醃上幾斤臘八蒜。我的任務是撥蒜皮兒,大蒜存放到臘月,已經發了芽,很容易剝皮兒。我和弟弟們一起動手,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剝完幾斤,我再用刀把蒜瓣長鬚根的部分切掉,洗淨瀝乾水,爸爸下班回家後把蒜放入大搪瓷盆或者是瓦盆裏,加鹽醋,然後蓋上一張塑料布,用繩子捆起來,放到一個不礙事的陰涼地方,過幾天打開翻動一下大蒜,十幾天以後,原來白蒜瓣就開始變得青翠碧綠。爸爸還會加進去些白菜,再過幾天,原本沒有什麼味道的白菜“華麗轉身”,味道豐富起來,有了大蒜的酸辣味。臘八蒜是我記憶中冬季最開胃的小菜,更是春節時吃餃子是必不可少的一道佐餐菜。濃香四溢的肉餃子,配以酸辣可口的清涼臘八蒜臘白菜,是我記憶中的美食。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主要活動是祭竈。大人說竈王爺在人間一年了,二十三這天他要騎着馬上天庭去彙報人間善惡,給竈王爺準備又粘又甜的祭竈糖,祭竈王爺是爲了讓他上天言好事,說好話不說人壞話。這樣看來,人用甜甜的飴糖供奉竈神,有點賄賂的嫌疑了。小孩子可不管這王爺是什麼模樣,吃祭竈糖纔是最上心的。一年難得幾次吃糖的機會,見着甜甜的吃食,恨不得狼吞虎嚥吃個痛快,可是,那時候祭竈糖又粘又硬,不像現在的麻糖那麼酥脆,想吃得快都不可能,沒吃幾口牙上粘的滿是飴糖,上下牙齒咬合就會粘住,只好用舌頭不停的舔。兒時的我曾有疑惑:飴糖被我們吃掉了,竈王爺吃什麼呢?竈土爺若真吃到了,他的嘴被粘住了,他怎麼向上天彙報呢? 壞話說不了好話也說不出呀。只是我的疑惑在心裏,沒有人知道一個孩子幼稚的想法。

      祭過竈王爺,年的腳步好像加快了速度,年味越來越濃了。空氣中瀰漫着各種食品誘人的香味。首先飄起的是各種饃饃的面香味兒,我的記憶裏,臘月二十五六開始蒸饃,各家都會拿出最白最細的麪粉蒸饃,量要大,品種也要多,要知道年前蒸的饃饃要吃到正月十五呢。有純面饅頭、棗花饃、糖包、菜包子、紅薯包等,用最大的面盆和麪,蒸饃時鍋上還要加上多層籠屜,剛蒸上一鍋又和下一鍋的面。過年吃的饅頭要品相好,大小均勻,蒸好的饃要涼透,分裝在不同的條筐裏。那兩天濃濃的小麥面香從各家廚房飄出來,停留在空中,久久不散。

      接下來是加工各種熟食。即使是70年代生活緊張時期,過年時家裏總會買些平常不常吃的肉和菜,煮大塊肉肉骨頭,有時還會有豬頭豬蹄心肝肺下水,煮肉鍋裏放入紗布包好花椒大料,大火煮小火燉,不多時饞人口水的肉香直往鼻子裏鑽,一直鑽入人心裏,空氣裏又瀰漫着濃郁的肉香味。小孩子鼻子特別尖,一會兒去趟廚房,深吸幾口香氣,一會兒問一遍“啥時候能吃肉啊?”作爲大姐,我總會主動幫廚,爸媽心疼我,不讓我洗東西,只讓我負責燒火,我就得以充分享用那濃濃的香氣。肉燉得熟爛需要兩三個小時,剛撈出鍋的肉帶着汁水散發着香氣,那是擋不住的誘惑。每一種熟肉爸媽都會我切一塊,當然還有肉骨頭。在我的記憶裏啃肉骨頭吃肉就是過年,照這個標準,我們現在是天天過年了。煮過肉的湯用來滷豆腐皮,燉海帶絲,過年時或涼拌或燉菜用,也是平時難得吃上的美味。

        油炸食品是過年時比較重要的食品,老家人稱爲“過油”。油炸食品的種類數量據年景不同不盡相同,但都比平時要多得多,其中最重要是炸油條,炸果子(那時的點心基本上是油炸的。)油條果子是年後走親戚的主要禮品。自家不會做,就要請人制作,我家不用請人,因爲爸爸會做。爸爸的和的油條面又軟又筋道,抻開一尺來長也不會斷裂。剛炸出來的油條焦黃油亮,皮兒焦裏軟。小時候我特崇拜爸爸,他是隊裏的統計兼會計,還能幫分場會計做財務報表,在家裏他會裁剪給我們做衣服,還會用水缸孵小雞,種草菇,油條也炸得好吃。在我的心目中,爸爸是一個非常能幹的人,也是一個非常疼愛孩子的好父親。

      炸制食品時,我也會去幫忙,可爸媽怕我被油煙嗆着,只讓我隔一會兒去添一把柴,或者把炸好的食品端到堂屋,這樣就我有機會不斷地嚐到剛剛炸出鍋的小酥肉丸子或者魚塊。我每年一定會做事是給充分泡發的蠶豆剪十字花刀,剪好的蠶豆經油炸成開花狀,鹹香焦脆,特別適合佐餐,待客就是下酒菜。我曾天真地想:蠶豆被稱作蘭花豆是因爲它被油炸成花的形狀嗎?長大後我知道了蠶豆開的花是藍色的,很爲自己淺薄無知而羞愧。現在想想我有那麼多年富裕的時光陪伴在爸爸媽媽身邊,又得到他們那麼多的疼愛,是多麼幸福啊!

        年前最後的活兒是大掃除。媽媽說一年忙到頭再累也要乾乾淨淨地過個年,不能將灰垢帶到新年。家居簡陋,但清掃一樣不能落下,掃蛛網,去浮塵,擦玻璃門窗、桌子衣櫃,樣樣都要擦拭到,廚房的竈臺鍋碗瓢盆鍋牌,都要刷洗乾淨。臘月的水寒冷徹骨,媽媽憐惜我那細嫩的皮膚,不讓我沾冷水,而她自己的手凍得皮膚髮皴紅腫裂口。我主要做些打掃的活兒,我家那面貼滿了獎狀的榮譽牆,張貼着我們姐弟幾個的獎狀,我特別小心打掃。小學到初中畢業七年裏,每個學期我都會得到不同內容的獎狀,每次都是父母親手把獎狀貼到我們屋裏東牆上,我依然記得父母看到獎狀時的笑容,滿意的眼神。那裏有父母的期望、幸福,也有我的快樂。那些獎狀是我們家最亮眼的裝飾,也是父母得以傲人的所在。我們姐弟長大成人,先後離開了家,父母守着那個家那面牆,守着他們的故事,度過了他們青年中年老年,直到有一天老房子被拆掉。但是那面牆已經深深的根植於我的生命之中,也根植於爸媽的生命之中,滄海桑田物換星移也不會磨滅。打掃完家裏的衛生,剩下的就是打掃自己了。爸媽領着全家人理髮洗澡,洗一大盆換下來的衣服,整個排房每家門前都是一長繩各色衣服,像飄揚的旗幟。

      過年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儀式,就是貼春聯兒貼年畫貼門神。有“二十八貼花花”的說法,就是說臘月二十八年貨準備齊了,屋子打掃乾淨了,自家人都回到了家,紅紅的春聯兒也該貼上了。貼春聯兒的傳統由來已久,王安石就寫過,“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不管一年如何辛苦勞累,生活如何艱難,人們都把新的一年的美好願望寄託在那紅通通的對聯中,希望來年生活順順利利紅紅火火。門上貼門神,小孩子不認得畫上的人物,大人說是秦瓊和尉遲敬德,祛邪的將軍。可我始終分不清他們兩人,讓這兩個身穿鎧甲手拿兵器威武雄壯的人站在門口,無外乎鎮邪驅鬼、守護家人,祈求平安。 奶奶說,春聯要等家裏人都回到家了才能貼,不然就把家人貼到外邊了。所以在我的記憶裏貼春聯就意味着過年和團圓。房子還是那個房子,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是貼上了紅彤彤的春聯和漂亮的年畫,就像人穿上了新衣,美了妝容,有了憧憬,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活力。

      忙碌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沒有電視沒有手機的除夕,一樣有溫馨有愛意,有團圓的幸福,迎接新年的喜悅。餃子在那天的下午已經包好,整整齊齊碼放了幾鍋牌。爸媽做菜煮餃子,我和弟弟去接奶奶吃團圓飯。當又白又胖騰着熱氣的肉餃子端上餐桌,弟弟們拿着早已準鞭炮火柴到門外燃放。我家的鞭炮聲加入了遠遠近近的鞭炮的和響中,過年的氣氛迅速推向高潮。奶奶說除夕要熬夜守歲接財神,一家人圍坐在大牀上被窩裏,吃着自家炒制的花生和滷煮的西瓜子,打打撲克,說說閒話。炒花生的香味,屋裏的炭火味兒,門縫裏鑽進來的鞭炮火藥味,隨着深夜襲來的睏意,竟讓人產生一種微醺的幻覺。爲了迎接新年的財神,我們姐弟幾個強打精神相互鼓勵,比賽看誰能夠堅持的時間長,可終究扛不住瞌睡蟲的騷擾,不到十二點,我們幾個就橫七豎八地和衣而睡了,一覺醒來就到大年初一早上。接財財的事早忘到雲彩眼兒裏了,爸媽給我們的新年禮物就在身邊,每人一套新衣新褲新棉鞋。過年時家人都會有一雙媽媽親手做的新棉鞋,厚底兒布面兒暖和的新棉鞋。那是媽媽一年間給家人備下的。媽媽忙田裏的活,忙家務活,不辭辛勞地操持我們這個家,多少個深夜,媽媽就着昏黃的燈光,一針一針納鞋底兒,做鞋面兒,上鞋幫,刷桐油,做好的鞋子都穿根繩子,掛在牆上高處的長竹竿上。那些鞋是媽媽盡最大能力給我們提供的溫暖,也是她竭盡全力的愛!那一竹杆單鞋棉鞋,耗費着媽媽的精力心血,也耗費的媽媽的青春和生命。當時的我不能深刻感受,只知歡喜快樂。當我能夠深刻感知當年那些生活的時候,猛然發現父母已是病弱之體,風燭殘年!

        初一是新年,早上起牀照例要放開門炮,三個大雷子,隨後是幾千響的鞭炮。遠遠近近,鞭炮聲響聲不斷,濃濃的火藥味兒飄浮在空氣中,天空灰濛濛的。早飯仍是餃子,還有饅頭和幾個涼菜。初一餃子的亮點是有一個包硬幣的餃子,說是誰吃到誰有福氣,每個人都希望吃到那個福氣餃子,得到新年的第一個彩頭。記得有一年餃子裏的硬幣掉進了餃子湯裏,直到最後才撈出來,爸媽說:“掉到鍋裏全家都有福氣。”

      吃過早飯,爸媽對我們說“走,出門拜年。”  於是我們就跟着爸媽出了家門。街道上除了一堆堆的白雪,到處都是紅紅的炮紙,遠遠看去像鋪了紅地毯,一派喜慶氣氛。路上行人着新衣,穿新鞋,男人的鬍子颳得淨光,女人修飾了臉面,收拾了頭髮,個個乾淨清爽。見面拉個手道聲“新年好呀!”新年的喜慶也帶來了好心情,平日裏有過節的鄰居,鬧過彆扭的同事同學,見了面也都笑盈盈地打招呼。新春伊始,人人都希望圖吉利,有個好心情,有個好開頭,誰會自找不痛快呢。

‌        初二開始走親戚。中國是禮儀之邦,重人情,講究禮尚往來。表姊妹堂兄弟,平日裏各自忙碌,年節裏停下匆匆的腳步,放下手裏的活計,走走親戚看看朋友,問候問候身體,聯絡聯絡感情,於是乎城鎮大道,鄉間小路,走親戚的人絡繹不絕。騎自行車的大梁上是孩子,後坐上是老婆,油條果子籃子只好綁在車後坐一邊;步行的擓着禮品籃子,幾封果子,幾串油條,東西不多情意深重。我家小孩多,爸媽只好拉一個架子車帶着我們回姥姥家。吃過早飯出發中午走到,順路還要去舅姥姨姥姨奶家串個門,天擦黑才能回到自己家。走親戚最吸引小孩子的是壓歲錢,雖然一家也不過給一毛兩毛錢,但是好幾親戚走下來,那也是一筆收入呀。口袋裏有錢能讓小孩子高興好多天,有時也會理直氣壯地用壓歲錢買一包糖豆,但大部分錢還是要交給父母,畢竟開學時要買書買本買鉛筆橡皮(我小時候農場子弟上學不交學費)。

        小時候過年,雖然吃穿簡樸,玩兒的簡單,和現在孩子平時豐富的物質生活相比沒法同日而語,更別說過年了。但是那時我擁有自由的快樂,有父母的疼愛,親人的關懷,兄弟的歡笑,那些年充溢着濃濃的年味:那是全家團圓的幸福喜氣,長幼和睦的天倫之樂,鞭炮燃放的熱鬧歡慶,對所有生命的真誠祝願,對未來生活的熱切期望。

        #羽西x簡書 紅蘊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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