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不須歸 第四章 鄭紅之死

鄭紅死了。她被人發現的時候,是在該年秋天的一個午後。

王小剛記得,那天傍晚,他獨自在河邊散步,夕陽血一樣的光輝與火燒雲一起倒映在河面上——天地間是如此的美,他完全被迷住了。他想起隔壁班裏一個叫王瑞雪的女孩,她的頭髮像這條河一樣長,眼睛像夕陽一樣美好,笑容像火燒雲一樣令人神馳……想着想着,他就笑了,他的臉上充滿了幸福的淫蕩,他的右手不自覺的伸進了褲襠裏。

王小剛對王瑞雪的迷戀,是他的私事,所以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包括王瑞雪。她的每一次出現,都強烈的刺激着王小剛全身的細胞。後來,當他從別人嘴裏聽到“愛情”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將其與發情的狗聯想到了一起。他喃喃的說:“……愛情這玩意兒……嗯,狗東西……”像是成功悟出了一套絕世武功似的,他得意的笑了。

等回到家中時,王小剛看見院子裏站着很多人。他想:王鐵安和鄭紅又打架了!可是,這些人的表情不同以往,少了些幸災樂禍。他下意識的感覺到,有大事發生了,而且一定不會是好事。站在院門口的一位老奶奶將他攔了下來,她的眼睛裏閃爍着渾濁的淚光,她說:“小剛,你千萬不能着急上火,上火會鬧肚子……”

王小剛衝了進去。

一個粗壯的女人和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拉住了王小剛。女人大聲喊:“我苦命的小剛,苦命的小剛,沒媽啦!”

王小剛看見王鐵安沮喪的坐在地上,躺在他旁邊的,是已經冰涼的鄭紅。

多年以後,王小剛再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時,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滋味——大抵像嚼蠟。後來他才知道,他的媽媽鄭紅,是因爲羞愧而死的。用村裏人的話說就是:賤死的!

王安國自從上次離開後,他便再也沒有光顧過鄭紅的身體。隨着鄭紅對王鐵安逐漸加深的厭惡,她渴望着一位有力量的、野性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於是,村裏的光頭王二在恰當的節骨眼上,睡到了鄭紅的牀上。王二的老婆馮小豔在她男人喝醉酒的情況得知了她男人和鄭紅的事,她氣得暴跳如雷,將她男人的耳朵咬碎了。但這並沒有令馮小豔解氣,她來到鄭紅面前,用喇叭對鄭紅說:“呸!婊子!”

再聽聽村裏人後來是怎麼回憶這段往事的:有人說,王鐵安那方面不行,否則鄭紅怎麼會搞破鞋呢!有人說,鄭紅牀上的功夫是相當專業的,半點兒不含糊。還有人說,鄭紅的奶子不夠大,有點像沒有發起來的生饅頭……

這些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時不時的傳到王小剛的耳朵裏。就連學校裏的孩子們也說:“你媽是賤死的!”因此,王小剛一度埋怨鄭紅的死法不夠光彩,他總在心裏說:“她該換個死法的。”

一年後,王小剛纔從馮小豔的嘴中聽到鄭紅死去的真相。

那天天氣很好,王小剛拿着兩毛錢來到供銷社(實際上是殘留着“供銷社”牌子的雜貨鋪),對貨櫃後面人說:“我要二十顆玻璃球。”那個時候的孩子們時興玩這個,它是鄉村孩子們相互炫耀個人財富的重要資產。馮小豔正和幾個女人坐在一邊響亮的嗑着瓜子,吐出去的瓜子皮像撲騰的妖蛾子。

一個女人問馮小豔:“你家那口子,現在規矩了?”

馮小豔白了那人一眼,抓起粒瓜子扔了過去,很不情願的說:“他再不規矩,我就用剪刀把他給廢了。”

那個女人呵呵笑起來,露出兩顆碩大的黃色門牙。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更加開心的笑起來,幾乎將嘴角裂到魚尾紋裏去了。“那你怎麼辦,難不成你自已和自已那個……那個麼?哈哈……”

馮小豔聽出來了,這是在變相的罵她不能滿足自已的老公,否則,王二怎麼會去找別的女人?她指着那女人的鼻子,唾液和瓜子沫子從她嘴裏不斷的噴出來:“那我不剪王二了,哪個女人要是再敢和他睡,我照樣拿着喇叭,當着她的面使勁的喊,喊到她死爲止!”她從腦海裏想象到王二在和眼前這個長着齙牙的女人滾牀單,咬着牙罵了句:“騷貨!”

其他女人可聽出來馮小豔不是個好惹的東西,否則鄭紅也不會被她的喇叭給喊死了。但仍有人抵不住好奇的問:“你的喇叭一喊,就能把人喊死?”

“那可不是。鄭紅就是個例子!”此時,馮小豔把鄭紅搬了出來,有點殺雞給猴看意思。

王小剛聽到了“鄭紅”二字,本能的想轉過身去看看是誰在念她媽的名字。但這個名字又讓他十分的不舒服,他低下了頭,彷彿深怕別人會認出他就是鄭紅的兒子。

“你的喇叭能殺人,可是要做牢的呀。”有人反駁。

馮小豔開始得意起來,因爲只有她明白,鄭紅不是因爲喇叭而死的,而是被她逼死的。鄭紅的死,成爲了她成功捍衛自我尊嚴的獎盃。她說:“鄭紅被我的喇叭喊了以後,整個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她和王二的破事了,她當然羞了,於是自已上吊了。這就是喇叭的威力,你想想……”她對着齙牙說,“如果你和我男人睡了,被我用喇叭大吵一通,你還有臉在村子裏可下去嗎?”

齙牙打着哈哈說:“我怎麼會和你男人睡呢?哈哈……”

王小剛低着頭走出了供銷社,雖然馮小豔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但他仍舊覺得當他走開的那一刻,馮小豔用得意目光的望着他的後腦久,並且朝他的背景吐着瓜子皮。

所有的純真終將長大,王小剛帶着對鄭紅的埋怨,眼看着自已的身體發生天番地覆的變化。他對隔壁班的王瑞雪越來越癡迷,但內心越來越痛苦。直到他十六歲那年,才明白,他這是在暗戀王瑞雪。他期望接近王瑞雪,可因爲鄭紅的死,又讓他感到害怕——他怕自也會和王瑞雪睡覺,怕被人拿着喇叭喊。

王鐵安開始整天整天的喝酒,每當喝醉後他就對王小剛說:“你媽……給我帶了綠帽子……這個村子……是呆不下去了……我……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的話讓王小剛再次陷入恐懼當中——如果王鐵安走了,誰來管他呢?他可能要自已做飯,自已洗衣服,自已去種點地,然後想辦法交學費——也許他將要輟學了。

有一次,王小剛趁着王鐵安喝醉酒,膽怯的問:“我媽爲什麼要和王二睡覺?”

王鐵安搖晃着腦袋,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眯着眼打量着面前這個孩子,一邊流淚一邊笑。他從王小剛的臉上看到了鄭紅的模樣,他罵道:“狗孃養的!”王小剛不知道王鐵安是在罵鄭紅還是在罵自已,他有點傷心,於是回罵道:“你纔是狗孃養的。”王鐵安沉浸在酒醉的快感當中,不再理會那個悲傷而氣憤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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