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喜歡我也不過是因爲我像你的姐姐罷，你的心裏有一刻是真真正正的愛着我這個人嗎？愛着我莒若？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陵兒，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臉上是我看不清的表情。
好像不能理解又好像是感到失望，他想要伸出雙手把我圈在懷裏，我卻抗拒的向後退着步子。是的，我一直是這樣一個任性不通情理的人，和陵兒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顯露是因爲沒有任何事情觸發它，現在，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所有的憤怒在我心裏炸裂咆哮。
我的性子這般不好，應當會招人厭倦的罷，我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頹廢暴烈，不堪一擊，心痛難當。陵兒一直注視着我，我覺得如果他繼續這樣做，在事情過去之後我終究會後悔到肝腸寸斷。我知道的，陵兒對我來說，已經是我生命的一個部分，不可分割，休慼與共。
可是在這之前，我對他卻是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他是當朝陛下的三皇子，不知道他是朝中呼聲最高的雍王。世上總有這麼一個人，你愛他入骨髓，卻不知如何和他和平共處，朝朝暮暮。
我的心被不知名的東西堵着，或者是悲傷，或者是失望，我不能明確它包含的成分。陵兒，
李煜陵，一個我愛過，卻不知他是因什麼愛我的人。眼淚疾速落下，或許我真的很矯情，既要他證明，又不願接受他曾經做出的事情。我厭煩了自己，也許我就是應該離開的，應該一個人面對所有的痛苦，不奢求別人給予我溫暖。
陵兒一步一步的靠近我，“莒若，並不是你所想的。”
我抱着頭痛苦的跌坐在地上，“你說要娶我，是爲了報恩吧？”
陵兒將我扶起，圈在懷中，“莒若，我沒有這麼想過。相信我。”
我的眼淚滾燙，喉頭哽住，陵兒，不管你報恩報仇，可是我愛你。我愛你那麼這樣的我該怎麼辦？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你有沒有如此介意一個人對你的隱瞞？
時間是最有效的毒藥，它讓你不願捨棄，不願輕易的忘記誓言。
那些珍貴的感情付出了，就收不回來了，心裏明明難過，卻還是希望就這樣依靠在他的懷抱裏，直到所有的事情平復。
陵兒說，莒若，並不是你所想的。那麼，就是不是敏感如我，盤旋在腦海裏的想法罷。
世間有這麼一個人，你和他相依相伴，不可分割，不可傷害。
夜空中的幾點星子像開在山間的不知名純白小花，風微微的動，吹拂着綠草，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響，葉片在風中似乎在旋轉跳着。
月色涼白，遠處江河的水流拍打着江岸，嘩嘩的聲響一陣接着一陣。
一陣嗚咽的笛聲像是在月色下回轉，讓人聽着就覺得受傷和不成調。
吹笛的少女知道自己是逃不開了，但願一切如心上人所說——只是低調的隱藏，並非有心的掩飾。
那些不好的事情就當做從未知道罷。
二
月亮的冷光幽幽地照射在地面，花園裏的湖泊反射着點點波光。耳邊是一聲一聲的蟲鳴，這樣的夜讓人只想隱匿在黑暗裏，輕哼一首悲傷的歌謠。
和陵兒之間原來的親密好像慢慢地擱置了下來，心若無物，心若空城。像綿裏藏針的刺痛，讓我想哭卻不敢放聲哭泣。每天的回憶都是和陵兒的相遇，那個時候，他那麼單純，那麼好。不是說現在他就不好了，他依然很好，可是我呢？是我心裏的想法變了。
我的心頭很不快活，可是不得不好了。因爲我知道陵兒就是陵兒，他是我不可失去的人。那一人那一面，是心中常開不敗的鮮豔。那些讓人不痛快的理由，都已成爲電光火石。
天放晴，昨夜的一場雨似乎將眼前的樓宇庭院洗刷的更加美麗莊重。聽侍女說陵兒每日裏總會在我廂房的門前站上半個時辰，可是再也無話。也沒有相見過一面，我不知道我的心結什麼時候能利落的解開，人總該是向前的吧，我想我需要給自己注入鮮活的力量。
我從園中採摘了一些花枝，將它們錯落的置在瓶中，這些花真美，像年輕的女子般婀娜生姿。我想每朵花都是懷揣着美好潔淨的夢想，它們發芽開花長大，最後敗落，一生短暫，最長不過月餘。生命中什麼重要呢？應該是姿態和自己心裏的想法吧。
我不該生陵兒的氣。以前的時候我總是讓着他的，他雖然可氣但是也會明白我是爲他好的，我不允許其他人傷害陵兒。其實陵兒對我何嘗不是？
我覺得現在真的很寂寞，其實我想要他每天像從前那般陪着我。可是他在西院，一直沒有來見我，此刻我想只要他再來像我解釋一次，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會告訴他我錯了。我不該自己這樣任性，都是我的固執，陵兒他那麼好，我們重歸於好纔是一件正經的事。
我站在魚樂榭上，聽婢女談論着別苑最近發生的事，講到清河是如何有定力的纏着陵兒，日日來，我苦笑。我問她，“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一個人會爲了另一個人忘記所有？”
叫翠兒的婢女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也覺得這樣的事或許讓人疑惑，但是也是會發生的。一生一代一雙人，一個人放棄了自己的生活，放棄了自己的過往，因爲她只想成爲心愛人身邊的鳥兒。曾經自由過，卻因爲眷戀捨不得離開。
這世上的情仇難解，像陵兒，像我，都是純粹的愛。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我不該和陵兒置氣，不該不替陵兒着想。我不理他，他也不再見我。我才知道我有多孤單和脆弱。
修生養性是件無趣的事，我拿着筆在紙上描繪着陵兒的眉眼。他的眼睛是熠熠有神的，像天上的星辰，他的模樣印在我的腦海中。可是畫完了才覺得，畫中的人不及陵兒的十分之一。陵兒他還會武功，他的輕功那麼好，可以帶着我飛上屋頂，或者在空中旋轉，而且能保護我幫我阻擋那些傷害。
我看着窗外，嘆一口氣，想到不知如何化解，我自己問自己，“你到底有多愛他啊？”
三
陵兒終於來找我了，他站在我的身前。直直的看着我，我沒有同他說話，他也沒有開口。
我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沉默，便也同樣注視着他。我們已經習慣互相在彼此的身邊，形影不離，就像合在一起纔會完整的玉珏。他不開口，我在想若是之前，他用那些胡攪蠻纏的伎倆，我早就會原諒他，然後好好的哄他，可是陵兒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我不該和陵兒置氣。因爲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修復，除了他這裏沒有我可以說話的人。
想了想，有些泄氣。我便坐下來，盯着眼前的珠簾。陵兒只是看着我，像是好久不見，又像是不知開口說些什麼來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我不討厭陵兒，卻討厭此時的自己。我是世界上最壞的人，我做了自己也開心不起來的事情。
陵兒終於開口，卻是，“莒若，你最近如何？”
能如何，每日循環往復，沒有任何的變化。不知道我和陵兒誰更一根筋，總之都是那種傻到讓人嘆氣的對象吧。我問陵兒，“你相不相信我沒有真的生氣，只是......”
陵兒望着我。
我只是希望知道陵兒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
這世上兩情相悅是有的，但是長相廝守真的是個現實而又長遠的問題了。如何相濡以沫，如何推心置腹，我想是因爲我對陵兒抱有這樣的希冀，所以我和他之間有了這第一次的氣惱和不愉快。
陵兒臉上的表情有些窘迫，就像以前的樣子。我失笑。
我不理他，他就不知道主動些，真是個大笨蛋，天字第一號笨蛋。
我走到陵兒身旁，踮起腳，“你真的好傻，你什麼時候娶我？”
陵兒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爲自己捉弄他的壞心思而偷偷的開心。
他將自己腰間的玉佩解下，置於我的掌心，“莒若，那一天一定很快的，我要你做我唯一的王妃。”
真的能如陵兒所說，那一天很快到來，而我又是他唯一的王妃嗎？
沒想到幾日之間，我和陵兒從互不言語又到言歸於好。幸好，我又變回一個幸福的人。
我想沒有什麼事情比幸福甜蜜還要讓人心醉的，我輕輕的在陵兒臉上啄了一口。然後我低着頭，滿面緋紅。我知道我一個姑娘家，這樣不好，可是我真的是好想讓陵兒知道，我離不開他，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可能與他隔閡的地點。
陵兒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的熠熠生輝，身上有清泉般凌冽的氣息。我微微的拉着他的手指，“陵兒，爲什麼你這麼好？”
好的就像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家國天下，所以如今善報及於今生。佛說，因果輪迴，緣起緣滅。
陵兒搖搖頭，看着我沉溺的笑，“莒若，謝謝你相信我。”
我用手去捏陵兒的臉，臉上快樂的笑着。在這個紛亂的時代，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此簡單明瞭就好了，而人世間還是有很多的禍亂和爭端。我知道，陵兒是逃不開的，而我唯有和他一起面對。
四
近來的日子，我一直是呆在王府裏，陵兒好像真的不再像初見時，我有些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已經和尋常男子無異，可是我還是懷念他過去的樣子。當我有這樣的想法時，我覺得很慚愧。之前的種種令人苦笑不得。我記得初見時，他追着我的白馬，我哀痛的對他說，“公子，別跟了，這馬跑不過你。”當時他做了什麼？我只記得他開心的笑起來，就像個孩童。
現在的他有時會起了捉弄我的心，比如替我畫眉，不好好的畫，畫成濃濃的粗眉。我氣起來不理他，他卻眼睛注視着我，在我耳邊說，“莒若做一個平常的女子最好，這樣......”
他的話沒有說完整，我想他也許是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念頭裏了。
我抽出他手中的石黛，將石黛放在石硯上磨碾，使之成爲粉末，然後加水調和。其實還有銅黛、青雀頭黛和螺子黛。但我獨愛石黛，因爲男子用它來寫字，女子則用它來畫眉。這樣讓我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有了一種聯結，一種最平凡的最質樸的聯結。
平時穿戴的衣物都是婢女挑選的，直領的衫子，是穿在交領的衣服外面，罩衫，半臂，褙子整天都在換。
有一句話，是男女食色性也，陵兒如此厚待我，我不知該作何回報。
只有把自己好好的交託給他，陵兒，莒若把自己好好的交託給你。
我躺在後院的水塘蓮池裏的小舟上，陵兒縱身躍至船頭，俯下身揭開我臉上的帕子。陽光微微刺眼，雖然我在濃濃的樹蔭裏，但還是有斑駁的光暈打在臉上，讓人恍惚。
夏天是蓮花的花期，花香宜人，沁人心脾。幽幽轉轉的，讓人沉浸在香氣裏。忘了時間，忘了自己身在哪裏。我眯着眼睛看陵兒，臉上佯裝出怒意，向他微嗔，“你這是幹嘛？無端擾了我的好夢？”
陵兒微哂，“你夢到自己變成什麼了？莫不是夜叉？”
我聽後真的感覺有些惱，便伸出手去打他，誰知小舟重心失穩，我差點要跌入池中，陵兒情急整個人撲在我的身前，所以變成了我倒在他的身下，他壓在我的身上，此景如畫，此情已生。
他閉上眼細細的吻我，脣是溫暖的，像刷子一樣刷過，有些麻，我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他，就由着自己本能的由淺及深，午後的時光就這樣悠然醉人的被消磨。
記憶盤旋，情深如許。
六月花枝上綻放，六月風走街串巷。
我能感受到的夏天，有時會下暴雨，黑得晚，白天長，夜晚短。
各種小動物會出來活動，鳥開始脫羽毛，植物長得茂盛，漫過天光。
但是記憶最深的是這個吻，因爲吻我的人很輕緩溫柔。溫柔的我以爲我已經和他在一起度過了百年。
烈日炎炎，驕陽似火，揮汗如雨，暑氣灼人，卻也有鳥語蟬鳴，萬木蔥蘢，枝繁葉茂，蓮葉滿池，濃廕庇日。最美是想鋪紙筆寫餘生篇章，遊四方賞晴雨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