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幸福就是我的快樂

1.

申怡蓉喜歡貓,是她5歲時便知道的事。

她5歲的時候養了一隻三色貓,從此以後,她每天抱着它睡。隨後的每年裡,她的照片中最多的就是她和三色貓的合照。

6年以後,三色貓去世了,怡蓉傷心不已,每天捧着貓的舊照戀戀不捨地翻看。

“媽媽,你再讓我養隻貓吧。我太想念“毛毛”了,我不可以沒有它。”她曾經這樣央求媽媽。

“再養一隻貓也不會是“毛毛”。“毛毛”回不來了。況且你一副心思全放在貓身上,影響了學業,我是不會同意的。”媽媽回絕得那樣直白,以致怡蓉一度以爲她的心隨着“毛毛”的離開碎了一地,再也修復不了了。

後來,怡蓉一天一天長大。漸漸地,她忘記了掛念“毛毛”的感覺。

長大了的怡蓉以爲,小時候喜歡貓,應該就是小孩子脾性在作怪。

直到有一天,她在上班的路上發現一個小紙箱,裏面藏着3隻幼貓,看着它們,她覺得當年深愛着“毛毛”的感情瞬間又涌上心頭。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對貓咪的那種特殊的愛仍然沒有消逝。

這些幼貓顯然是被人棄養了。怡蓉想要把它們帶回家照顧,但是上午9點有會議,距離開會的時間不多了,怡蓉必須趕緊到公司去。於是她把心一橫,將裝着小貓的紙箱移向一座大樓後走廊的角落,打算下班後再回來接它們。

然而,下班回到那條後走廊的時候,怡蓉發現紙箱不見了。她四處找尋,終於在不遠處的一個高高的垃圾桶裏找到了它們。它們就像垃圾一樣被扔在了一堆廢物裡,幾行黑色的蟲蟻在它們失溫的身上爬行。怡蓉看見,心痛極了。她覺得幼貓們落得如此下場,都是自己害的。她邊掉着眼淚邊把掉進垃圾堆的小貓一隻一隻撿回紙箱,然後抱着紙箱回家去。

回到家後,她上網查詢如何處置貓咪們的遺體。最後通過流浪動物救助義工的幫助,她聯繫了提供動物善終服務的機構,將3隻小貓咪火葬了,再把它們的骨灰盅帶回家裏,存放起來。

也是自此開始,怡蓉知道了流浪動物救助團體的存在。她想,如果她早一點連繫義工,貓咪們及時得到幫助,到也許就不會死了;也許她自己是一名義工,她就知道該怎麼做,而不是因爲無知而間接害死了它們。

也許是因爲對死去的三隻小貓深感愧疚,也許是自幼便植根在她心裏的愛貓的熾火再次被點燃,也許兩者兼而有之,不久之後,怡蓉成了一名兼職流浪動物救助義工。每逢週末,她都會到某些義工公營的狗場或貓場幫忙;如果那個週末有慈善機構組織貓狗領養活動,她也會參與。有緊急需要的時候,她甚至會暫時在家收留無處可去的貓咪,直到它們被人收養。

後來怡蓉結婚了。她的丈夫,歐承己愛上她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對動物們無限的愛心。歐承己覺得怡蓉看着動物時臉上不其然流露出來的微笑,就像天使般美麗動人。

2.

申怡蓉是一名中學老師。工作上,她一直認真負責,兢兢業業,頗受學生們的愛戴。然而,時光過境,學校幾年前換了校長,學校的風氣也大有轉變。

學生們爲了爭取好成績,頻頻在外補習,課堂上卻不聽講;爲了在公開考試上爭取好成績,家長不斷要求老師在節假日開辦考試訓練課程,大大增加老師和學生們的負擔;校長鼓吹國際交遊,表面上是和國外學生做學術交流,實際上組織的是花費不菲的學生旅遊團……

怡蓉覺得學校教學本質上的變化促使讓學生們盲目地追求成績,大大減低學生們對學習的興趣,失去求知的渴望。她不認同這種做法,曾經幾次三番地和校長以及部份家長積極溝通,以期扭轉他們的態度。

然而,真心的勸導換來的是家長們惡意的報復。家長們向學校發出了對怡蓉一樁樁的投訴。不久後,“家長爲本”的校長把怡蓉勸退了。

曾經以教育爲終生職業的怡蓉大受打擊。她沒想到自己在教學上的拳拳之心換來的是利弊權衡後的無情相待。

剛剛離職的那段黑暗歲月裏,怡蓉患上了輕度抑鬱症。除了小動物們,怡蓉幾乎誰都不願見。也許小動物們天生是自帶治癒人的能量的。對着小動物的時候,怡蓉覺得整顆心都要融化了,它們帶給她無法比擬的愉悅和力量。漸漸地,在全職照顧流浪動物的過程中,她的病慢慢好了起來。

終於,申怡蓉發現,她愛的不僅僅是貓,讓她動容的幾乎是所有的小動物們。在它們的眼中,她看到了人類世界裏所缺乏的純粹、天真和不求回報的愛。表面上,做流浪動物義工的她救助了無數動物,但她心裏知道,是一隻一隻動物救贖了她。

3.

在往後的日子裏,怡蓉投入了更多的時間在流浪動物義工工作上。然而,流浪動物救助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需要救助的通常都是一些傷病、幼小或年老的動物,除了緊急的救護、日常的飲食、清潔工作,怡蓉還經常要帶它們看獸醫,回家後還要給它們喂藥、換藥、打針。獸醫的診療針藥費往往高昂得令人吒舌;而不間歇的照料也大量透支着怡蓉的時間。由於怡蓉無法抽出時間工作賺錢,日積月累下,在流浪動物身上的花費漸漸耗光了她的積蓄。

“家裡就靠我一個撐着,也不是辦法,不然你也找個兼職一下家用吧?”歐承己獨自承擔了半年救助動物的花銷後,覺得力不從心,建議怡蓉一起分擔。

怡蓉固然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放到照顧動物上,但爲了生計,她在家附近的服裝店找了個臨時售貨員的工作。

長時間的工作,壓縮了的救助動物的時間,讓怡蓉的生活更加透不過氣來。即便這樣,他們仍然無法應付救助動物的龐大費用。

“市區的房租實在太貴了,不如我們搬去郊區?”怡蓉對承己說。

雖然承己無法完全體會怡蓉救助動物的心情,但只要這是她想做的事,他願意盡力支持。

“這樣也好,我們可以租個稍微大一點的房子,那貓狗們就不必住得那麼擁擠了。”承己表現出理解地笑着說。

房子的空間變大了,怡蓉收容流浪動物的數目也隨之多起來;有些老弱殘病的貓狗長時間無人願意領養,怡蓉見它們可憐,就自己養了。因此,怡蓉的生活越發忙得不可開交。別說歇息休閒了,她連做家務的時間也沒有。承己見狀,有時也會主動打掃衛生、洗衣做飯。

承己願意包容怡蓉救助流浪動物的工作對家庭帶來的變化,但有一件事,他擱在心頭,始終無法卸下。

“老婆,我們要個孩子吧。你看你都37歲,我也都40了,再過幾年要孩子就更難了。我們抓緊點吧?”承己也不是沒提過生孩子的事,但最近催得更緊了些。

“嗯,好的。”怡蓉雖然不抗拒要小孩,但她全心全意地照顧小動物,自己有沒有孩子她倒不太記掛,覺得順其自然就好。

“你也不能總是太累了,這不利於備孕。”承己總不忘提醒怡蓉。怡蓉應和着,但始終在動物救助的事兒上沒有有一絲懈怠。

4.

日子按部就班地向前推移着,怡蓉和承己的日子過得像沒有波瀾的湖泊。

然而在這看似風平浪靜的湖面下,暗涌卻早在醞釀。

怡蓉對承己的變化後知後覺。她發現承己最近不常在家,問他忙什麼,他總說公司裏事兒多,分身不暇。實際上,承己早出晚歸,週末不見蹤影的狀態已經持續3、4個月。

這個週六的晚上,承己難得留在家裡,怡蓉希望藉機和他好好談談。

“承己,你最近是怎麼了,總是往外跑。你經常不在家,我覺得挺寂寞的。”

承己看着怡蓉的眼睛,有點不相信怡蓉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以爲,你心裏只有那些小動物。”

“怎麼會,你是我老公啊。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再努力點就是了。”

承己聽了,默默低下頭。

“怎麼了呢?”怡蓉見他不回話,焦心地問。

“我們……已經來不及了。”怡蓉聽了,驚異不已,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覺得虧欠,但承己還是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和盤托出。承己公司附近有一家居酒屋,有時他加班晚了,或者哪天心情不佳,就會到那兒小酌兩杯。大半年前,居酒屋來了個女服務生紀媛媛,承己和她甚是投緣,晚上沒什麼客人的時候,兩人就會坐在一起把酒聊天。一來二去,他們漸生情愫,不久之後到外面租了個房間過起同居生活。

兩個月前,紀媛媛還懷上了承己的孩子。

週六晚上承己特意留在家裏,就是想把自己有了紀媛媛的事告訴怡蓉,然後提出離婚。

怡蓉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後,頓感晴天霹靂。她無法相信和自己同牀共枕十餘載的丈夫竟然在悄無聲息中背叛了自己。

然而生活往往是在毫無防備之下滑出軌道的。婚姻更是經不起考驗。怡蓉明白,要一個男人接受她永不休止的、甚至影響了家庭生活的流浪動物救助工作是多麼不容易。她理解承己的脆弱,但無法接受他的背棄。在傷痛中度過了一個月後,怡蓉同意和承己離婚。

5.

爲了補償怡蓉在婚姻中受到的傷害,承己給怡蓉現居的房子的付了首付,並把房子業權寫在怡蓉名下。每個月,他向怡蓉支付足夠還房貸的贍養費。雖然怡蓉和她的貓狗有了容身之所,但她的日子仍然過得捉襟見肘。動物們的龐大的醫藥費更是讓她不勝負荷。

於是怡蓉建了一個關於流浪動物傷病緊急救助的主頁,並在上面發起募捐活動。漸漸地,在時間的積累和好心人的信息轉發下,怡蓉的主頁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籌得的款項一點點多了起來。雖然不足以應付盡數的貓狗醫療開資,但確實減輕了怡蓉的經濟負擔。

自離婚以來,怡蓉始終沒有再進入婚姻,也沒有孩子。十年以後,怡蓉的父母相繼去世,她身邊再沒有親近的人。然而,只要有貓狗們環繞着,她心裏就一點兒不感到寂寞。對她來說,每一隻貓狗都是自己的親人。她將它們視如己出,待它們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怡蓉覺得,她有很多很多的毛孩子。這是冥冥之中命運對她的補償。

雖然,她的毛子們的生命不長,長的也不過二十幾年的生命。最近幾年,離開他的貓狗更是越來越多,每逢這種時刻,她就特別傷心。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面對這一次又一次心如刀割的輪迴,但她竟然也一次次熬過來了。

怡蓉的救助流浪動物的事蹟慢慢流傳開來,兩個電視臺、三個雜誌曾經對她進行採訪。有個小有名氣的導演還邀請她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作爲他微電影的素材。

凡是對宣傳流浪動物救助有幫助的活動,怡蓉都願意接,這次也不例外。

6.

“你覺得身邊關注流浪動物的人多嗎?”導演問怡蓉。

“比例非常少。很多喜歡動物的人都選擇購買動物。事實上社區裏有很多流浪貓狗,它們健康、可愛,不比買來的動物差。認養既可以幫助解決流浪動物的困境,也可以杜絕不人道的動物繁殖行爲。”

“流浪動物面臨什麼樣的困境?”

“它們無家可歸,沒有食物。它們常常凍死、餓死街頭,或者被車撞死,甚至被壞人惡意傷害。流浪動物的生命平均不超過3歲。”

“你常常接觸受到傷害的動物嗎?”

“太多了。因爲社區環境惡劣而活不下去的動物不計其數,被人類惡意傷害的個案更令人髮指。我見過一條懷孕了的黑狗被生生地毒死,它和它的孩子們痛苦地抽搐了1個多小時,最後在失救下悲慘地死去;有一隻幾個月大的流浪貓被一羣小流氓亂腳狠踢,最終五臟爆裂,苦熬數小時後斃命;還有一些動物無緣無故被人類潑硫酸、被不同的硬物擊打,它們受害後傷口得不到適當處理,只能任由傷口潰爛、感染,最後死亡……”

一邊說,怡蓉把自己曾經拍下的動物受虐的影片、照片拿給導演看。由於畫面太過不堪,導演看着也忍不住默默抹淚。

導演嘆了口氣,又問:“你身邊總是發生這些難過的事,你有想過放棄嗎?”

“當然有。但是,和貓狗們在一起,我感到不能用言語表達的快樂。雖然,面對它們的傷病,它們的離去,我就像面對一場又一場劫難,但是,我仍然無法離開它們。我無法因爲痛苦停止對它們的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因爲它們,我覺得自己每一天都深刻地活着。”

導演靜靜地看着怡蓉,覺得她給自己打開了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世界。

“後來,我學會了不爲每一個離開的小生命難過。我慢慢明白,它們的到來,就是爲了給我們帶來單純的幸福,教我們懂得平凡生命裏的愛。它們在短短的一生中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最後也沒有遺憾地迴歸到天堂。所以,我不必悲傷,我要做的,不過是用感恩的心,陪它們渡過在人間的每一天。而陪伴它們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幸福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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