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23 日更第80天：
1
瀟瀟看了下鏡子。
鏡中的自己一襲紫色晚禮服，長髮如瀑般散下來。微露在外的雙肩恰到好處，頸上一串水晶項鍊是他送的，不顯眼，但不可或缺。
她最後一次掃視了下屋子。每件東西都各安其位，一絲不亂。
她拿起手包，掏出門鑰匙和車鑰匙，把門鑰匙放在桌上。
車庫裏一個人也沒有，對下班的人來說太早，對晚上出去活動的人還不夠晚。她坐了一會兒，才發動了車。這輛紅色迷你也是他送的。
海皇宮酒店不遠，如果不堵車，十五分鐘就到。今天有點堵，二十二分鐘。不過沒關係，她時間很充裕。
她沒把車停進車庫，而是停在酒店西側的路邊，她早選好的位置。再過一會兒，這個位置周圍將成爲媒體的焦點。
新書籤售會和讀者見面會在三樓大廳，接下來的慶功會在四樓。他有意包下兩層，應該說已經做到了極致。
這不是瀟瀟第一次開籤售會和見面會。她知道說什麼樣的話媒體最感興趣，怎麼說明天能上頭條。當然，今天說什麼並不重要，明天她一定能上頭條。
臺下讀者提了一個又一個問題，不時發出笑聲。後排有十家左右媒體，都是都市類媒體和電臺、電視臺的文娛頻道。這些記者她都認識。這個圈子雖然大，但時間長了，很多人也就混熟了。
她就是這麼認識博然的，在出第二本書之後。博然當時已經操刀了無數的書，在出版圈裏一呼百應。
她記得不止一次問過博然，自己哪點最吸引他。他說是氣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很得意這個答案。如果相貌滿分是一百分，她給自己打八十五，但一直認爲自己的知性美可以再加十分。
不久前，她才意識到，有氣質這個詞太普通了，說起來太方便了，太不用經過大腦了。可能在祝博然嘴裏，有氣質是一個相當低的評價。當然，也許曾經高過，因爲這個詞的伸縮性太強。
不久前，她看到祝博然居然跟一個明顯沒什麼氣質的女孩吻在一起，一邊吻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真性感。
對女人來說，性感的層級可能永遠比氣質高。
祝博然不知道，那時，她離他們兩個只有一個拐角的距離。她才下電梯，就看到了柱子後面的兩個人。兩個人自以爲時間已晚，位置偏僻，於是你儂我儂。但她認得出博然的領帶。兩人一小時前分手時，她還幫他整了整這條領帶。
無怪乎都說偶然中有必然。即使那天不發現，也終有一天會發現。但瀟瀟並沒有揭破，當場沒有，事後也沒有。她認識那個女的，是博然出版的員工，隨便調查一下就知道，那女的已經懷孕了。而祝博然直到昨天還在跟她說，等出了這本書就跟她結婚。
見面會接近尾聲。京城最大電視臺的記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是您和博然出版合作的第三本書了，請問現在是否已有下一本書的合作計劃？
瀟瀟笑了一下，“下一次我和博然合作個戲劇。”她有意說的是博然，不是博然出版。那個記者追問了一句，“是劇本嗎？”她已站起身來，淡淡地說，“很快就知道了。”
籤售會自然很成功。然後，就是盛大的酒會，一如既往地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有時候，瀟瀟問自己，如果沒有祝博然的大力支持，她會像現在一樣聲名鵲起嗎？說不會，她自己不甘心；說會，她知道有點欺心。今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這個問題，於是有點恍忽。
有人拉了拉她胳膊，她立刻回過神來。她知道是身邊的祝博然，低頭看了看錶，時間差不多了。她衝他笑笑，“博然，我包落在車裏了，有點東西急用，你幫我去拿一下。”
祝博然不太願意，但不好拒絕。不能隨便找個人去，停車的地方說不太清楚，但他是清楚的。
路線是瀟瀟早就規劃好的。她站在樓頂上往下看，路上車流如織。時間也是她規劃好的，這個時候人流和車流最多。她把手上的杯子一拋，閉起眼睛，數着一、二、三......數到五，正好聽到極輕微的玻璃碎裂聲傳入耳中。
她往下看，街邊也開始有人往上看。她有意把一條腿跨出去，底下的人發出驚呼。這引得更多人向上看。過路的車也開始減速。
這時，祝博然出現了，他打開紅色迷你的車門，在前後座來回找，當然他不可能找到，因爲那個包根本不在車裏。祝博然可能也注意到身邊的異樣，擡頭向上看，一眼看到飄飄的紫色，連忙又揮手，又大喊：李瀟瀟，你幹什麼？快下來！
瀟瀟等的就是這一刻，當然，還有媒體。不多時，酒店內的媒體以及聞訊而來的媒體聚集起來。祝博然顯然想衝上樓勸她，但又不敢離開，怕一離開她就跳下去，有點不知所措。有的媒體把鏡頭對準樓上，有的發現了祝博然，圍在他身邊問話。看不清祝博然臉上神情，但動作顯得很狼狽。
瀟瀟似乎看到了那個問她最後一個問題的記者，很大聲地向下面喊：“你聽好了，這就是我和祝博然合作的下一個戲劇！”
她不知道下面的人能不能聽見，不過沒關係，媒體聽不見可以編，反正他們也習慣了。她掏出寫好的遺書，隨手一拋，閉起眼睛，把另一條腿也跨了出來，直接一步跨了下去。
她數到三的時候，看到那封在空中展開的遺書，似乎看到了最後一句話：祝博然，祝你幸福！
2
瀟瀟最後一次看了看鏡子。
鏡中的自己一身運動裝，長髮在腦後束了個馬尾。白色緊身T恤外套了一件淺灰運動衫。這是和他一起買的情侶裝，她的背後圖案是米妮，他的是米奇。
她最後一次掃視了一下屋子。每件東西都各安其位，一絲不亂。
她拿起手包，掏出門鑰匙、車鑰匙和信封，把門鑰匙和信封放在桌上。
車庫裏一個人也沒有，對下班的人來說還太早，對晚上出去活動的人還不夠晚。她坐了一會兒，才發動了車。這輛紅色迷你是和他一起去挑的。
當時，他說要黑色，她說，真老土！他說，誰讓你喜歡老土？她說，這車我開，就要紅色。他說，你都是我的，難道車不是？
西屏山不近。她住京城東邊，西屏山當然在西邊。如果不堵車，也要開一小時十五分鐘。這個時候，京城最不堵車，但也開了一小時三十五分鐘。因爲她還要繞一下去接博然。
這麼晚了去西屏山，祝博然不太願意，但她堅持，說是要去看落日，祝博然也就不再說什麼。
坐上車，祝博然開始講最近的工作。博然出版明年的發展計劃是什麼，手上又簽了幾個最紅的作者，有一個絕佳的收購計劃，公司成本壓力又增加了。
兩個人在一起時，祝博然就喋喋不休，從第一次見面就這樣。那時，她剛出第二本書，祝博然在出版圈裏已經大名鼎鼎，操刀了無數書，一呼百應。他的名頭和口若懸河吸引了瀟瀟。
後來，她意識到，他的名頭和口若懸河也可以吸引其他女人，只要他願意。
其他女人，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是幾個。她只發現了一個，足夠了。她認識那個女的，是博然出版的員工，隨便調查一下就知道，那女的已經懷孕了。而祝博然直到昨天還在跟她說，等出了這本書就跟她結婚。
想到這兒，她腳上不由自主加了力，車速開始飆上去。祝博然說着說着，覺得有點不對，“唉，你慢點開！”
她扭頭看看，祝博然臉上有點驚訝。她笑了笑，“虧你還是個男的，開快點怕啥？刺激不？”
祝博然撇了一下嘴，“我不喜歡刺激！”
她在心裏說，“屁！揹着我把別人肚子搞大了還不夠刺激？今天讓你玩個更刺激的！”
秋天時分，西屏山的紅葉很有名，但時候還沒到，山上半紅不紅的。
瀟瀟七拐八拐，前面就是斷崖了，祝博然連說，“趕緊停啊！快停！”瀟瀟嘴角翹了翹了，“怕啥？”說着把車停在距斷崖幾米處。祝博然舒了口氣，“你今天怎麼了？”
瀟瀟指着前面說，“這地方是上次我偶然發現的，沒人來，前面視野開闊，看日落最好。”
果然，前面日頭掛在山崖邊，但離落下去還要好一會兒。
祝博然看看周圍，這地方果然不好發現，離路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左邊靠着山，右邊是林子，來路七繞八繞，往後看啥也看不見。
祝博然打開車門，“瀟瀟，下去走走吧”。她一把把他拽了回來，拉上車門，“坐在車裏看吧。”
“不出去活動活動？那讓我穿這套情侶運動裝幹嗎？”“情侶裝，當然是情侶穿的。是情侶就要穿！”
祝博然笑了，撫了撫她頭髮，“當然是，當然是！”
他說過，最喜歡自己扎高馬尾的樣子，最喜歡自己穿白T恤的樣子，最喜歡自己．．．．．．可能只是最喜歡自己這個樣子，反正那個女人沒扎馬尾，沒穿白T恤。
瀟瀟右手抓住他的手，左手向腦後一扯，頭繩斷了，一頭長髮如瀑般散下來。她向他俯過身去，鼻子中的氣息熱乎乎的。
祝博然有點意外，“瀟瀟，喂，你怎麼了？”
“杜牧有首詩，每個人都會背，霜葉紅於二月花，上一句……”
祝博然笑了，“還真是，今天都湊齊了哈。你今天叫我來這兒，不是看落日啊？其實，你想的話，在城裏就行啊......噢呦......”
他沒說完，她已經不讓他說下去了。
米奇和米妮頭碰頭躺在後座。它們的主人頭尾不分地糾纏在前座，貼身衣服一件件扔過來，蓋在兩個老鼠頭上。
這車空間小，好在兩人都不胖，又是輕車熟路，很快就進入主題。落日更斜，陽光正從前窗射進來，車內的溫度高起來。
瀟瀟看到他胸前細密的汗珠，心想，“溫室效應真是個好東西。”
祝博然從她胸前騰出一隻手，快速按了一下空調開關。夏天已過，有一段時間沒用了，空調中吹出風，還帶着點夏天剩下的陳腐味道，溫度慢慢降下來。
太陽一點點落下去，直到完全不見。車內很涼了，空調還開着，兩個人還糾纏在一起，身體也涼下來。
李瀟瀟仍睜着眼，目光停在祝博然胸前，臉上帶着微笑、滿足的微笑。
一切都按她規劃進行，自從她發現他的祕密開始。
她通過大學同學，輕鬆拿到這種揮發製劑，注入空調循環系統。是他按下了空調開關，如她所料。明天一早會有人來巡山，發現這輛車，以及車中的兩具屍體。還有，她家中桌上的信封裏，遺書早就寫好。
3
瀟瀟最後一次看了看鏡子。
鏡中的自己上面一件粉色開衫，下身九分褲,不正式，也不休閒。她用手點了點旁邊一溜香水，還是拿起那瓶Jo Malone，輕輕在兩個手腕和耳後噴了一下。
她最後一次掃視了一下屋子。每件東西都各安其位，一絲不亂。
她拿起手包，掏出門鑰匙和車鑰匙，把門鑰匙放在桌上。
車庫一個人也沒有。她在車裏坐了一會兒，開始有人下班回來了，她發動了車。這輛紅色迷你是他送的。她想，祝博然，你會後悔送我這輛車的。
路上開始堵車了，京城每天這個時候都堵。好在路不遠，順着二環慢慢開，大概半小時就到了。
這是一家素菜館。最近，博然開始動不動就吃素。週日吃素，三天吃素，一週吃素，一見她的面就念叨吃素的好。開始他念叨，她還津津有味地聽着。直到她發現他的祕密，他一念叨，她就想，“你這是開葷開夠了，開始忽悠別人吃素。總有一天讓你看看我李瀟瀟不是吃素的。”
她認識那個女的，是博然出版的員工，隨便調查一下就知道，那女的已經懷孕了。而祝博然直到昨天還在跟她說，等出了這本書就跟她結婚。
祝博然先到了，訂了角落的座位，四個小菜、四個主菜，有茶有湯有蛋糕。她“呵呵”了兩聲，“過生日飯量也不會變大啊！”
祝博然也陪笑，“都是你愛吃的嘛，一樣嘗一點就行。”
“啥時學會浪費了？”她抄起筷子，果然一樣嚐了一點，“好了，吃飽了。”
“噢，這麼快就吃飽了，太少了吧？”“我說飽了還不算嗎？”“算，算，就是覺得今天比平時吃的少得多。”
“是嗎？那我跟你說個事，你就明白了。我懷孕了！吃不下去！”
“什麼？”祝博然差點打翻茶杯，“什麼時候發現的？”
“前天”，瀟瀟向後靠去，端着茶杯慢慢啜，“啥時領證去？”
“不是，不是，現在時機不好啊。你看，你這本書一定能大火，應該趁着市場好趕緊把手裏的書再出了，然後再接着寫。市場這東西，你不如我懂，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瀟瀟不說話，咬着茶杯邊，眼睛盯着他。
祝博然說了半天，看瀟瀟不理他，也停了嘴。他低頭想想，硬擠出一絲笑來，“瀟瀟，這樣哈，我是說的咱們出了這本書就結婚，但結婚不一定馬上要孩子哈。要不，我陪你先去做了吧，等書出了就結婚。其他的事呢，以後慢慢說。”
瀟瀟一仰頭，把茶都喝了，“那什麼時候去醫院？你是大忙人，我隨時可以。”
祝博然沒想到她這麼痛快就答應了，愣了一下，忙說，“看你時間，看你時間，這是大事，我工作能安排，沒問題的……”
瀟瀟心裏想，“你時間這麼富裕，怎麼不帶那個小丫頭去做掉？”
她把茶杯放在桌上，“那趕緊吃，吃完走吧。明天早上你來接我。”祝博然討好似的，“要不然吃口蛋糕吧，沒吃主食，晚上恐怕餓。”
瀟瀟叫了聲，“服務員，買單！”
“好好，不吃就算了。”祝博然連忙胡亂吃了兩口菜，陪笑站起來，“我也吃好了，走吧。”
上車時，祝博然堅持要開車，瀟瀟白了他一眼，“反正明天就做了，怕什麼？”他被噎了一下，乖乖坐到副駕駛去了。
一路上無話。眼看快到祝博然家，瀟瀟放慢了速度，指着斜前方說，“你去那家店給我買包煙，家裏的煙剛好抽完了。DJ，黃檸檬味的。一般的店沒有。”祝博然嘴角動了動，但沒說什麼。
不多時，祝博然攥着兩包煙出來。他看看剛纔停車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左右望望，忽地一道大燈的光射來，晃得他睜不開眼。
只一秒鐘，他覺得自己騰空而起，身下掠過那輛紅色迷你，然後重重摔在地上。兩包煙滾得很遠。
祝博然想喊，但發現一張嘴，噴出的都是血。恍惚間，他看到瀟瀟走近了，低頭看着他的臉說，“你這個樣子，明天怎麼陪我去醫院？”說完，她就坐在馬路邊上，從包裏掏出煙來，點着了，慢慢吸着。
遠處混合着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祝博然覺得很累，但又不想睡去。他撐着撐着，直到腳步聲亂糟糟的出現。有人問，“怎麼回事？”
瀟瀟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撞的！帶我走吧，喂，輕點，我、懷、孕、了！”這是祝博然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4
三疊稿紙整齊地碼在眼前。
瀟瀟吐出一個菸圈，再吐一個，悠閒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電話響了，她等着響了三聲，拿起手機，接通了，並不說話。
那頭的人着急，“瀟瀟，到底好了沒有啊？一個五萬字的中篇，你寫起來很容易吧？就差一個結尾了，拖了三天了！”
李瀟瀟格格笑着，“三天不多啊，我寫了三個結尾，一天一個，不知道選哪個好。要不，你自己選啊？”
“那你把三個結尾都發給我。”
“這麼着吧，反正晚上要見面。我把三個結尾帶給你，你就是都發出來，也沒我的事了。”
“好，好，服了你！那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是大忙人，我開車去就行了，要不要去接你？”
“額，不用，不用......”
放下電話，李瀟瀟開始收拾東西：三疊稿子、DJ煙、車鑰匙，還有帶兩道槓的試紙。
換好衣服，出門前，瀟瀟最後一次看了看鏡子。那個地方以前是鏡子，現在只有一個框子，地上一堆碎玻璃。
她笑了一下，重重地把門撞上，坐電梯下到車庫，向那輛紅色迷你走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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