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問年輕時候的媽媽：“你爲什麼要跟着那個不說話的男孩回家，他又不是特別俊俏好看。”
在哪個物質和精神都還很匱乏的年代。爸爸唯一的喜好就是看書，早晨起來吃了飯，就揣着一本書到竹林裏去，看到天色近黃昏。
只不過不是先生在學堂裏教的所謂的正規書，而是些武俠小說。
故而那時的爸爸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江湖夢，這是後來他闖蕩社會的一部分原因。
爸爸留有張過去的老照片，他穿着一襲灰色的長衫，帶了一個斗笠，手中拿了一柄長劍，盤腿坐在樹林裏。乍一看，頗有些江湖好兒郎的氣勢。
後來我問爸爸：“你手中那柄長劍哪兒去了。”
他樂呵地說：“遇到你媽媽後，我就把它埋了在對面那座山上，還做了特別的標記。”
我一臉懷疑地試探：“你帶我我找唄。”
他賣着關子說：“你境界還沒修煉好，不能碰那些帶有江湖氣息的東西。”
我問：“什麼境界？”
“踏遍萬水千山路，飲過五湖四海水。修得一身好秉性，從此江湖是路人。”
“當時你有這個境界嗎？”
“沒呢，這不是遇見你媽媽了嘛。”
“哦，你和媽媽有啥子故事嗎？”
這個大老爺們一臉豪氣地說：“當時和你媽媽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對她說‘半畝良田三代人，一牀蓆子五扇門，愛來你就來嘛。’我看她有點猶豫，接着說‘不過我們還年輕’。然後她就跟我回家了。”
“切，你又不是帥氣無比，家裏又窮，媽媽又不傻。你到底怎麼把媽媽騙到手的？”
爸爸一臉神往，正要開始說。卻猛地反應過來，“給你說那麼多幹嘛，有損我的威信。”
我撇撇嘴，“你還有威信？”
後來不管我再怎麼追問，爸爸都不願說了。莫不是有些小祕密？
媽媽有時和爸爸拌嘴時說到：“當時你再晚點來，我就嫁給姓李的那人了，也不至於跟着你打拼勞累幾十年。”
爸爸嘿嘿一笑：“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命嘛！”
媽媽無奈的說：“唉，該是我的命。”
我和姐妹聽得一臉糊塗，又一臉好奇。
只是爸爸媽媽默契的不再細說。
這次回家過年，我問奶奶：“爸爸是怎麼娶到媽媽的？”
奶奶笑道：“當年爲了給你爸爸娶媳婦可是操碎了心，誰家的姑娘來和他相親他的看不上，有的甚至看也不看就拒絕了。我罵他，你莫不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還想牀上躺着當個乘龍快婿？他就說，這事不用你們操心，總有願意爲我生孩子的姑娘走向我的被窩。”
“我們家和對面山上姑蘇家沾了些親故。他家有個兒子姑蘇海和你爸爸小時候玩得可好了。現在想想我對這姑蘇海是又是感謝又是恨，感謝是多虧了他，你爸爸才娶了你媽媽。”
“他聽說你爸爸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了，卻又挑三練四的，就跑到我們家來，嘿嘿一笑，說，二孃，要不讓堂弟和我媳婦的妹妹共結秦晉，講成了親上加親，不成也無傷大雅，上次我帶堂弟去見過的那姑娘，挺清秀的一個。”
“我給姑蘇海說，你去問他的意思，高興跟你去那就去，不願意也就算了，不是他的也強求不來。”
“沒想到你爸爸倒也麻利，才聽到消息就把東西收拾好，把你爺爺喝剩的半瓶酒提着，把我喂的那隻大公雞抓來塞進口袋裏，就跟着姑蘇海去了。我就咂摸着，這事兒怕是要成。”
“只是後來那姑蘇海可把你爸爸折騰夠嗆...唉，不提也罷。”
“你爸爸一來到你外婆家，就看見你媽媽穿了一身不算新但比平時乾淨的的衣服，頭髮高高地盤在頭上，臂彎挎了一個籃子，裏面是雙男人鞋底，還有些饃饃。這是要出遠門啊？”
“你外婆聽見聲音，出來看見你爸爸，就喊住你媽媽說，小潤英，七十一來了，你回來做點飯給他們吃，莫不是還要你嫁出去的二姐來做？你晚點再去那李家。”
“你媽媽瞪了你爸爸一眼，轉回家裏，把圍裙一穿就準備去做飯。你爸爸和你外婆外公寒暄一陣，約莫是沒得話講了，就走進廚房去幫忙。”
“只見廚房給弄得烏煙瘴氣的，你媽媽忙活了半天，就炒得個洋芋絲。你爸爸拿雙筷子一吃，說，你就只有洋芋絲炒得好吃了，幾年前是這樣，幾年後還是這樣。之後，理所當然的接過手開始炒各種菜。”
“你媽媽也不去幫忙打下手，她就靠在門弦上看着，後來你媽媽給我說，當時她在想，眼前這個人可以讓她吃飽飯。”
“你爸你媽把飯菜端上桌子，你外婆瞭解自己的女兒，說，這是七十一做的吧。爸爸媽媽笑而不語。”
“吃完飯後，你爸爸和你媽媽就上街去了，買了幾段麻布，說是拿去做衣服。你爸爸一問，你媽媽說已經答應到那去西安寨的李家去做媳婦了，那還沒有完工的鞋子也是給李家兒子做的。”
“你爸爸半開玩笑的說，天遠地遠的去啥子李家噯，那鞋子大小我也穿得下，不如拿給我穿得了。”
“你媽媽一低頭一擡頭，眼淚汪汪的說，怕是要把你的腳趾頭削去大半喲。”
“他們回到你外婆家後，你爸爸把那鞋底撈出來一比，嘿，不大不小，剛好和他鞋子一樣。”
“你外婆苦笑不得，說道，你這鞋子怕是給七十一做的喲。你不如和他回家去得了。”
“你媽媽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支支吾吾的說了聲，好嘛。”
“你爸爸說，我家啊，半畝良田三代人吃，一牀蓆子拆來掛五扇門，你要來就來嘛。”
“就這樣，你媽媽一起住了，過了半年，去名政局把結婚證一拿，就度過了大半生了。”
我聽完後問奶奶：“他倆以前怕是認得嘞喲，不然哪有這麼容易。”
奶奶說：“認不認得都沒得關係，難得我現在有這麼個孝順媳婦兒。”
而我寧願相信，男孩和女孩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遇見，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男孩說許他三年花期，蛻盡稚嫩氣息，江湖傲氣。就回來娶女孩，只是因爲害羞猶豫的緣故，耽擱了一個季節。
當女孩終於決定嫁人的時候，男孩恰好來了，一切都有着最好的安排。
不說一牀蓆子五扇門，就算居無定所又怎樣。今生惟願共郎君，賞遍千秋月。
全文完.
（這是我細細拼湊出來的父母的愛情故事，在那個年代，找到一個能讓你吃飽飯的人嫁了，也是莫大的幸福。什麼君子遠庖廚，不過是無能的傢伙自我安慰，我爸爸就從來沒有讓媽媽做過飯。一起工作到很晚睡了後，總是他一個人早早起來，做好豐盛的食物之後再喊我們起牀吃飯。）
（之後我準備寫我爸爸闖蕩社會的經歷，留點念想總是好的。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父母的過去，只得我們好生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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