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排行老二。印象中我不知道他的小名叫什麼,也沒有聽過他的父母,我的奶奶喊過他的小名。他是7月7日生,巨蟹座。誕生在文革前期的日子裏,在那個流行用解放、衛國、忠孝用來取名的年代,他的名字中理所當然的有了解平,兩個字。

父親在上海的一所中學讀書,讀到高中就文化大革命了,沒有辦法繼續唸書。我知道他爲什麼沒有唸書,因爲環境所迫。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喜歡讀書,也許是因爲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改變命運的號召吧。

年輕時的父親稱得上能工巧匠,還真有兩下子。家裏最早分的房子是他親自一手裝修的,幾十年過去了,地板依然牢固,牆紙依舊不脫落。我讀小學時的手工勞作課實踐作業,都是父親幫着完成,一輛小車依舊印象深刻,在學校攢足了老師的誇讚和同學的羨慕。父親還會游泳,水性很好,經常嘲笑我掉落水裏不能自救。這些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父親年輕時,住在上海南市區一所房子裏,然後幾經週轉搬至徐家宅路,在徐家宅路認識了我母親。我聽說他喜歡打架,也很喜歡運動。當地傳言,文革時期,他們幾個人年輕時,和其他地盤的人對架,每天不上課就去遊行,直至進入了工廠,依然不減當年勇。

但我第一次見過他動手打人,是在我4歲那年,印象深刻。很小的時候,我親叔一家,我們一家和奶奶是住在一起的,一間很小的房子裏,被切成了幾塊,擠在一起。像我現在時常玩的魔方,一小塊裏面切了9塊,每一塊各自一方天地。

有一年,我家分了房子,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然而對於別人來說並不是件好事。我親叔爲了趕我們家出去,費了不少力氣,挑唆我奶奶讓我們家搬出去,去住新房。其中緣由變故繁複紛雜,我也並沒有參與其中,腦海中的畫面是片段式的,有我媽站在樓下樓道口對着左鄰右舍述說過程;有我親叔和我爸對峙的場景;至今難忘的是我親叔那個時候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在看什麼,不過好似之後有所收斂。我爸和我親叔,兩個人都有很大的火氣,額頭的傷痕頗有動手的嫌疑。依稀的印象存留在腦海,隨時間慢慢抹去了印記,越來越淺。老上海的回憶刻印在我們每個人骨子裏,那是一段紛紛擾擾的日子。

當年讀書還需要戶口,多虧我外婆、外公家就在相隔一條馬路的對面,以至於我讀書戶口的事情還不至於發愁。我父親所在的徐家宅路區域,就像是一片小小的天地,包容了我整個的小學時代的歡樂、苦悶、各種無法告解的、奇妙荒唐的故事。

以後的日子,我們家因爲之前的那些變故,轉移到了外婆家,我們有了一間小小的暫居地,方便我讀書。我親二舅爲了讓出一塊地方,去了我們家新分的房子暫住一段時間。於是我們有了來回兩邊跑的日子。

新分的房子地處現在的黃金地段,然而在當年,還是一片農田中聳立的巨型稻草人。10年足夠改變一個區域的環境,也足夠改變一個人。整理家裏物件的時候,無意翻閱起過去的相冊,20多歲的他意氣風發,自信充滿雙眼,留着的鬍子也受到了當時的社會環境影響,彰顯年代的痕跡。

父親成年後在鋼管廠爲職業,這是文革時期的政策所賜予的。老大上山下鄉,爲弟弟妹妹謀求一份城裏的職業。我父親的哥哥這一去安徽,不在上海生活使得人生突變,,獨自在安徽某處安家落戶結婚生子。操勞至沒有體會到頤養天年,就腦梗而走。每每想到這件事,父親的雙眼露出遙望和出神,那是我還不層體會的命運。時代風雲鉅變下,每個人身不由己,無力反抗的命運被放大至眼前籠罩全身,無法動彈。

印象中,小的時候有去過他工作的地方,我只能呆休息室,等廠子裏中午休息的時候,父親拿着打好的飯菜,和我一起我吃飯。過於久遠,印象中不是那麼深刻,那份一個人休息室的感覺是無聊的,乏味的。最近幾年在公司裏,遇到帶孩子來上班的父母,好似觸動到了我回憶中的神經,有那麼一些些親切感,也會給孩子一些小物件讓他們玩耍。然而公司某些領導見到後很不樂意,認爲孩子帶到公司影響了工作。這個時候未免會想到年幼時,父親的領導見到我,會不會也對父親說這些?至於之後,好像父親沒有再帶我去工廠了,究其原因必然是工廠的領導不願意罷了,害怕孩子亂跑出現事故,後果責任無法明確。時代飛速發展,然而職場卻越來越乏味枯燥,缺乏人情味,讓人感覺到生硬和無趣。

前幾年在整理家的時候,曾看到過父親在鋼管廠裏的工作筆記和一些關於申報的材料,字跡工整,是他年輕的時候寫的。爲了在工廠裏得到快速晉升,不斷學習,從工段長等一路往上走,直至做到車間主任,還進修過人力資源管理。長大後據說,工廠裏的現場工人出事故的機率非常高,不是這個手指斷了,就是那條腿被砸了,安全事故一直是多發的,在現場需要保持高度集中,等待回家之後,基本已精疲力竭,這個時候還要帶着年幼的我出去玩耍,不僅辛苦而且疲憊,然而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度過了。父親時常向我訴說現在的年輕人已不大如以前了,以前縱然萬般委屈也無法從工廠離開,只能忍一忍,熬着頭皮幹下去。再累再苦也要幹着,三班倒的工作任勞任怨,回家在繼續帶孩子。被他們一說,我發現日子確實是苦的,這也造成了那個年代的人對新奇的東西,有着一哄而上的熱情,比如宗教,比如氣功。

改革開放後,曾有一段時間西藏諸位大師來到現在的常德路上海金剛道場。父親與我親二舅經常出沒在那裏,聽聞佛法,瞭解西藏。在一個夏至的夜晚,父親帶上母親與我,一起來到金剛道場,見了我的第一位上師清定上師,那年我4歲。據我父親說,那個時候西藏佛教不僅神祕,所說的法有着很強的邏輯性、體系性,是那個年代的人不曾見聞的,更訴說了天地人之間的奧祕——空性之理,這不是我們短促、短暫的人生能夠體會的。

父親很喜歡我,就連母親也這麼說。剛來新房子的那段日子,蚊蟲極多。父親怕我被蟄,晚上就不睡覺,看到蚊蟲就打。第二天醒來,看見牆上,地板上有好多好多的蚊蟲屍體,我舒服的睡了一覺,父親一夜未睡。我生病的時候,無力躺在牀上,燒了粥一口口餵我。還有初中時雷打不動的每天騎自行車送我上學,然後在騎車去工廠。真的是人有天佑,這段日子,也是平平安安的經歷了過來。父親很會做菜,經常別出心裁,母子相會,用綠豆芽去絲過油後以圓形擺盤,爆炒豌豆放至中間,吃起來香脆有味。我奶奶雖對我家不是特別好,未曾照顧到我們,但父親對奶奶極盡孝道,一個電話從相隔30公里的地方趕過去照顧。

急他人所急,爲他人着想,是我父親一生的做人原則。他現在身體還健康,偶爾會幫我打理一下日常生活,燒幾個菜。我平時忙碌,無心回憶過去種種。曾經人生太過用力,未免失去了做人的情趣,貧窮有貧窮的樂趣,富裕有富裕的歡愉。布衣飯菜,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漫長的時光裏,清貧單調的生活也能過出清雅溫暖的意味。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稍遜從指尖漂流而走,迫不得已急切記錄下來,有前言不搭後語,支離破碎之嫌。風吹而散,消失殆盡的苦悶,不曾留在世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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