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鐘形罩》——她的死世界震驚,比她的小說還要精彩

“死,是一門藝術,所有的東西都是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西爾維婭·普拉斯

也許我該用“一個天才作家的隕落”,來形容普拉斯的死亡;然而對於普拉斯本人而言,死亡只是她精心設計的一個場景,是她向這個無聊的世界告別的儀式,是華麗的謝幕,就像她的詩歌,給人熱烈地痛,久久不能忘懷。直到多年後,當她的後輩的後輩談起她,還是如此地傷痛,無法釋懷。

對於想掌控一切的人類,生和死都是可怕的,因爲不受掌控。我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又是怎樣來到這個世界;我們也無法預測我們將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以什麼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但生不可控,死卻可以自己選擇。

如果活着,不能擁有自由;那麼選擇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的方式。儘管我不贊成自殺,但普拉斯的選擇,只能尊重。

和她才華橫溢的詩集《巨人》《愛麗兒》相比,我更喜歡她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鐘形罩》,不僅在美國文學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被視爲美國現代文學經典之一,更是她自己生活的寫照。

《鐘形罩》雖是虛構小說,但內容真實地可怕,以至於普拉斯只敢用筆名發表,害怕小說中的人物描寫太過真實,會對她身邊的人產生不好的影響。

普拉斯的母親就曾說過,這部小說不是女兒真實思想的體現,是神經錯亂的表現。雖然她愛普拉斯,但卻無法理解她,或者說也不願理解她。

普拉斯被推崇爲女權作家,然而在《鐘形罩》中,我只看到一個內心敏感而脆弱的少女,絕望而無助的活着。

“因爲不論坐在什麼地方——輪船甲板上,還是巴黎、曼谷的街頭咖啡館裏——我都像罩在同一只玻璃鐘形罩瓶之下,呼吸自己的酸腐之氣,備受煎熬。”

天才都是孤獨的,在這個世上找不到知音。

《鐘形罩》中的天才少女埃絲特·格林伍德,擅長讀書、寫詩,獎學金拿到手軟,最討厭的物理、化學課,隨便學學就是A,在紐約上時尚雜誌的封面,天天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然而她厭倦這樣的生活。

一定會有人說,聰明的女生不漂亮,錯,埃絲特身材高挑、貌美如花,普林斯頓大學的優秀醫學生向她求婚被拒。

看似美好的生活,突然轉了彎——作家培訓班沒有錄取她,以爲唾手可得,結果卻落選了。這嚴重打擊了天才少女敏感的神經,她開始認爲自己不適合寫作,頹廢、衣着邋遢,周圍的人都認爲她神經錯亂了。

其實,我認爲她是正常的,只是思維方式與衆不同。她不換衣服,因爲她覺得每天換來換去很麻煩,與其穿了還要脫,不如不穿不換,反正也不與人接觸。

可是母親不是這麼想的,鄰居不是這麼想的,連醫生也不是這麼想的。母親以愛的名義,把她送去看醫生;醫生以治病的名義,把她送進了電椅。

那一年,盧森堡夫婦被送上了電椅處決;那一年,天才少女埃絲特·格林伍德被送進了電椅治療。完全相反的目的,由同樣的媒介完成,電椅奪取了盧森堡夫婦的性命,電療刺痛了格林伍德的肉體和神經。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電擊帶來的痛苦,能治療人的精神疾病!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有愚昧的父母,打着“爲你好”的旗幟,把孩子送去接受電擊治療。

可憐的天才少女飽受摧殘,正在這時,好心的資助人出現了,把她送到了一家醫療條件先進、環境優美的私人精神病醫院。

溫柔美麗的女醫生取得了埃絲特的信任,少女的病也在一天天恢復,就在她對於康復充滿希望時,女醫生背叛了她,突然送她再次接受了電療。

人生就是這樣無情,你身邊的人,在乎的不是你的感受,而是其他和你不相干的東西。在血緣上,有人和你相連;在精神上,沒有人能和你感同身受。

普拉斯在小說中借用埃絲特的嘴,講述了她自己經歷的絕望、黑暗、自殺未遂,乃至最後的慢慢康復。在小說中埃絲特最終從鐘形罩中走出來,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但普拉斯也留了句伏筆:也許某天鐘形罩又會出現,這也成了作者本人在小說出版後三週自殺的暗示。

普拉斯的死,讓她的丈夫受到了輿論的譴責。休斯的出軌,是不是導致了普拉斯的自殺,我們不得而知。但在小說中埃絲特對於男友的討厭,就是因爲他一邊和埃絲特談戀愛,一邊又和女招待相好,男人的不貞,對普拉斯是沉重的打擊。

大約也就是因爲如此,普拉斯才被後世推崇爲女權作家,然而她追求的不過是最基本的人與人的平等。

普拉斯死後,她的作品極其暢銷。她不曾預知自己會獲得普利策獎,然而就算是知道,她也是不屑的,她的精神世界比普通人都更爲廣闊,感知更爲豐富和敏感。

正如日本的太宰治,在不斷尋求自殺中,靈感迸發,寫出大量精彩的文學作品。普拉斯的日記顯示,她的經前綜合徵發作時,也是她創作的巔峯時,痛苦會激發她的想象力,讀者享受了,作者卻在受難。

我們生活在鐘形玻璃罩中,自知或不自知,活着,對普拉斯這樣的天才,實在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天才們大多敏感而多愁善感,這個世界對於她們就是一個噩夢。但願普拉斯去的世界沒有鐘形罩。

霧翳凝結一面鏡子

映照自己,在風中緩慢消失

我,並不是更好的母親。

——西爾維婭·普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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