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徵文:秋天該多好

親愛的父親:

除了“父親”,我竟然叫不出那個稱呼,那個叫了二十五年後,突然再沒機會出口,塵封在心裏多年,依舊清晰、親切,只是一想起來就潸然落淚的那個稱呼。

爹,昨晚忽然夢到您,您看上去氣色很好,我很吃驚的指着您突出的小腹問:這是怎麼了?您笑着回答:我胖了啊!

不怪我吃驚,您生前人很瘦小,前胸貼後背都不誇張,哪裏想到會有一天腆着肚子呢。——雖然這一天,以這樣虛幻的形式出現。

醒來後想着夢裏您的笑容,習慣性一個人發呆,默默流淚。——陰陽兩隔多少年,每次以這種形式相聚後,我總是淚流滿面。時間並不能痊癒所有的傷口,特別是面對思念,它更是無能爲力。

心情不好,就一人出去走走。

人工湖畔,碧水映着遠處的青山,幾個老年人在自得其樂:一個老人專注拉二胡,一個戴着大紅帽子的老太太拿着話筒,深情款款的唱:“人人那個都說唉,沂蒙山好……”看阿姨的年齡得七十多歲了,可唱歌的豪情絕不遜於年輕人。我看着投入的阿姨,她臉上皺紋舒展,流露出生活的愜意。

青山不老,綠水迢迢。天高雲淡,歲月靜好。

旁邊有兩個老太太,每人拿一塊八角手帕,伴着音樂扭秧歌。

圍了很多行人,兩個小女孩趴在石頭上,聽得投入。幾個老年人在喝彩。

一曲完畢,另一位大爺上場。底氣十足,聲如洪鐘,唱的是《我的老父親》。

兩個扭秧歌的阿姨,笑嘻嘻的拿起旁邊的紅綢子綠緞子,系在腰間繼續伴舞。

生活多美好。我靜靜看着那個拉二胡的老人,他低着頭看樂譜,我看不清他的神態。

據說你年輕的時候不但京戲唱的好,二胡也拉的好。只是清貧勞累的日子,我幾乎沒聽過你唱,家裏沒有二胡,更沒有見過你拉二胡的神采。

你手術以後,我去濟南學習,看見街頭有人賣二胡,給你買回去一把,你就驚喜的誇這二胡如何如何的好——你一輩子小心翼翼,對生活從不敢奢求,這把二胡不過幾十塊錢,你卻如此知足。

於是我第一次聽到你拉二胡,是大街小巷流行的《常回家看看》。沒有樂譜,很多歌曲都是聽着村裏的大喇叭裏唱幾遍,然後你的二胡裏就有調子從吱吱呀呀到很流暢的拉出來。

其實,那把二胡質量真的一般,現在有很多名牌的二胡,價格貴的嚇人。——如若你在,我也捨得給你買。

我記得你最愛拉《常回家看看》。知道你喜歡這首歌,我默默學了好久,一直很想跟着你的二胡唱給你聽,可惜羞澀。

我多想唱給你聽,在這個美麗的秋天。就在這裏吧,你低頭拉着二胡,我站的筆直,遠山含黛,綠水迢迢,我就像站在最豪華的舞臺上。

“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人間的甘甜有十分

您只嚐了三分

……”

演唱者聲情並茂,唱的我想掉眼淚。

秋風乍起,滿樹的梧桐葉黃綠交加,在陽光照耀下斑駁起舞。

秋天多美啊!前幾周銀杏葉金黃的恣意,尚未落光,梧桐葉就緊接着登場,陽光下舞的歡暢。

秋天該多好,倘若您在場。


那年秋天,我第一次發工資,去集市給你買了一件人造革坎肩,裏面是一層軟軟的白毛。你很喜歡,見人就說“暖和”,連我都看出有些誇張,不,是炫耀。

直到你去世,這件集市上買的廉價的坎肩,你還視如珍寶。

真皮的毛坎肩才暖和,不,羽絨的更暖和。一定還有比羽絨更暖和的,不管多貴,我都可以毫不猶豫買給你。——倘若你在。

秋天多麼美啊,清澈的湖水倒影着隱隱的遠山,蒼翠的松柏,還有柔軟的垂柳,挺拔的白楊。

秋天多麼美啊,你不用再打上退燒針繼續趕着馬車去地裏拉麥子,你可以靜坐湖邊,穿着暖和的坎肩,吸着不嗆人的好煙,看人家唱戲,扭秧歌。你要是喜歡人家的二胡,就回來和我說:人家誰那個二胡纔好呢!從那裏買的,你給我買一個去。

……

秋天該多好,倘若你在場。


我親愛的父親,有些愛我不曾說出口,可是我知道你懂。有些思念堆積,堆積,會在某個時候氾濫,比如這個秋天,這個冬天,比如來年春天,還有夏天。

不,是永遠,是每時每刻。

我知道你又要批評我不堅強了。我能忍住眼淚,可是忍不住思念。就像我會忍住對生活所有的失望,可還是忍不住去熱愛它。

是的,我會一如既往的去愛。

四季更迭,生活依舊。您不在,我更要加倍的去愛,去享受,替你,不,是我們一併,去愛,去勇敢,去笑,去享受這美麗的四季,這活色生香的生活。

放心吧!我親愛的父親。

爹,女兒愛您,女兒想您。

女兒葉靜

201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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