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故事│血色黎明(18)

第十七章

瑪尓蘭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尖叫吧,逃命吧,恐懼正用它那雙乾枯且嶙峋的手沒命地抓住瑪尓蘭的心頭。在死亡面前,你可以選擇沿着大路上奔逃,朝着目光盡頭的微光之處逃跑;也可以選擇找一處地方躲藏,雙手緊緊捂着耳朵,假裝與外面發生的一切毫不相干。然而,死亡是公平的,不管你作出何種選擇,它的魔爪還會伸到你的眼前。瑪尓蘭已經親身經歷過一次了,令人窒息的絕望給她帶來的真切的恐怖體驗。有那麼一瞬間,瑪尓蘭覺得離死亡已經很近了,她開始想自己死後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混亂和恐慌,那些聲音傳入耳中卻顯得那麼真切,即使雙眼看不見,卻足以想象出人們逃亡的畫面。從地牢出來那一刻,瑪尓蘭就被這個臉頰尖瘦的男人拽着走。她的臉被頭罩套住,周遭的景物都顯得模糊不清。她努力回溯着,記得自己往上走過了無數的臺階,當身體好不容易適應了這份節奏,那個男人卻拉着自己在一處拐角往下走。瑪尓蘭被自己絆倒了,狠狠地跌倒在石階上,雙手被灑落在地上的碎石擱得發痛。

男人伸出手要把瑪爾蘭拉起來,卻不料這個被綁的少女突然發難。瑪爾蘭用盡全身氣力把男人撞倒,拆掉那個該死的頭罩,飛快地環顧了四周――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街巷,在盡頭處還可以看見驚恐的人們死命奔逃。

整個安多哈爾都在燃燒……

“你們這些貴族出身的人都不懂感恩。你應該感激我沒有讓你看到剛纔那一幕。”男人的語氣很冰冷,語速平緩地說。

“不過那一幕真的很壯觀。”短暫停頓後,男人臉上露出回味的神情。

瑪尓蘭意識到男人說的那一幕,死亡……成百上千的屍體堆在一起,就像一座山丘,無數飢餓的烏鴉盤旋在這頓盛宴之上,交織出來的畫面扭曲且荒誕,卻又美麗得引人矚目。想想那些死難者蒼白腐爛的面容,橫豎交錯又互相糾纏的肢體。屍體的腐臭彷彿撲鼻而來,所有不適就在此刻噴涌而出。痛楚從腹部一陣接一陣地傳來,滾燙的感覺直逼咽喉,豆大的汗珠掛滿臉上,瑪尓蘭艱難地扶着石牆,盡情地嘔吐。

“趕緊走,我們必須離開這座城。”男人催促道。

“該死!你到底是誰?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瑪尓蘭忍無可忍,無所適從的焦躁把她逼向瘋狂,她朝那個男人咆哮道。

“在下洛汗,至於身份,當然是不能告訴你了。”男人揪着瑪尓蘭,把她拉到近前,“你以爲我很想來到這片人間煉獄嗎?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告訴我,這裏除了死亡還有什麼?”他用力拽着瑪爾蘭來到平臺邊緣,指着遠方的景象,說話的聲音依舊平緩如水。

“白銀之手騎士團會拯救這座城,他們不會放棄我們的!”瑪尓蘭堅信這點,騎士團代表了洛丹倫的希望,他們是最堅定的保衛者。只要一息尚存,這羣英勇的聖騎士便會戰鬥到底。

不……

瑪尓蘭驟然發現莊嚴的白銀之手大教堂已經起火。熊熊燃燒的烈焰肆無忌憚,就像一頭貪婪的野獸,它毫不費力地攀爬到教堂的頂部,正大口吞噬着上面的木質塔樓。沒有人去撲滅火焰,也許騎士團已經覆滅,沒有倖存者,瑪尓蘭彷彿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她不願意去相信,她也不敢接受,希望之光業已熄滅

“看到了嗎?”洛汗開口說道,“這就是你們翹首以待的希望。榮譽和信仰,那些都是騙人的把戲。他們就拿這些空洞的東西來糊弄你們的腦袋,到頭來自己卻像紙糊一樣脆弱。看看他們的教堂,那是他們的信仰所在。就在你摘下頭罩前一刻,我還看見那些身穿光亮鎧甲的騎士落荒而逃,而一羣無助的平民還在他們身後苦苦哀求着。”

“你在撒謊!”瑪尓蘭仍然嘗試着反駁,但她已經說不出更多的字眼。

“即使我對你撒了謊,他們沒有當逃兵,他們光榮地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他們如願地戰死了。最糟糕的還不止這樣,他們死後還會以亡靈的身姿重新站起來,趁着親人和摯友熟睡之際撕破他們脆弱的喉頭。”

他說得是對的。

瑪尓蘭無從辯駁,她有過這樣的可怕經歷,她親眼所見訓練有素的洛丹倫衛士如何被成羣的屍鬼撕成碎片。滿嘴散發着惡臭,渾身流淌着膿液,這些屍鬼雖然醜陋不堪,同時也殘酷無情。它們是高效的殺戮機器,毫不動搖地遵循主人的意願。它們不知疲倦,無所畏懼,把所有生靈殺戮殆盡之前絕不停歇。

“該死的,它們來了。”洛汗一改以往平緩的語氣,透露出一絲不安。他的計劃是完成任務後迅速撤離安多哈爾,卻不料在此耽擱了片刻。出口就在樓梯下方,而此刻那裏卻已經被蜂擁而至的屍鬼佔領了。

瑪尓蘭朝着那個方向望去,看見滿目的亡靈屍鬼,我必須勇敢起來,我要證明自己。“給我鬆綁,我能跟你一起戰鬥。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都活着離開這個鬼地方。”

“把兵刃交到菜鳥手中無異於將刃尖對準自己心臟。”洛汗把瑪爾蘭拉到身後,自己往前邁步,同時伸出藏在護腕間隙中的臂劍。

“至少,你給我鬆綁了,我可以逃跑。”

“省點力氣吧。沒有我,走不到兩步你就會被活活撕碎。”

“我跟父親學過使劍,我有能力保護自己。”

“瑪尓蘭小姐,這跟單打獨鬥不一樣。我可不想把命搭在你手裏。”話還沒說完,洛汗已經出手終結了一個屍鬼

瑪尓蘭注意到,這個名叫洛汗的男人居然在無意間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容她思考個中緣由,屍鬼散發的惡臭就已撲面而來。瑪爾蘭再次直面這些行走在人間的死亡造物,醜陋、噁心以及讓人痛心。瑪爾蘭爲他們感到悲哀,雖然只有片刻。生前已是碌碌凡人,死後卻不得安寧。人生苦短,凡人長久以來都自求多福,日夜盼望自己壽命長久,要是他們知道自己在死後又能重新過來,這些可憐的靈魂應該作何感想。

我必須勇敢起來,我要證明自己。瑪爾蘭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抵住面前的屍鬼,她多麼希望自己的雙手不受束縛,想象着掌中握有長劍,這樣便能拯救自己,甚至拯救他人。她多麼希望自己擁有這種力量。

腐爛的味道還是將她拉回現實,屍鬼的手臂像秋末殘花那般枯萎且破敗,已經伸到瑪爾蘭眼前了,而且越來越近。空洞的眼眶,瑪爾蘭幾乎沒有注意到在裏面還有一雙凹陷進去的眼珠,毫無生氣地懸掛着。

屍鬼幾乎抓到瑪尓蘭了,而她終究不是一名戰士,隨着最後一絲力量從手臂流走,快要抵擋不住了,越來越近了。屍鬼的指甲殘破且細長,色澤像極了發黴的書頁。被指甲觸及的一瞬間,瑪尓蘭感受到劇烈的痛楚,她感覺靈魂正被撕裂。這種痛,不僅帶來肉體上的傷害,更能造成心靈上的侵蝕,彷彿就要將她認知的一切事物吞噬殆盡,包括她自己。放棄抵抗,成爲我們的一員,別再相信聖光的謊言,瑪尓蘭彷彿聽到對自己悄悄說話的耳語。屍鬼抓傷了這個女孩,給她的臉上留下一道滲血的傷痕。

聖光……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希望。這與運氣無關,即便身處黑暗,希望之光亦不曾熄滅。

突然,一雙臂膀用力將屍鬼從瑪尓蘭的身上拉開。瑪尓蘭感到如釋重負,雖然傷口的疼痛仍在,但死亡氣息帶來的壓迫感業已消散。

“污穢的東西,我跟你們沒完!”那名騎士所穿着的鎧甲滿是由戰鬥造成的劃痕,胸前的銀手紋章染盡血污,手中的戰錘縈繞着微弱的光芒,一本古老而厚重的典籍由鐵鏈懸掛在腰間。他嘴裏叫罵着,但瑪尓蘭聽不清楚說了哪些。她的頭顱嗡嗡作響,腦袋就像要從裏面炸開。視野變得模糊起來,瑪尓蘭只看見騎士揮舞戰錘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發起攻擊。

眼前所見愈發昏暗,顱內響起的耳語卻愈發清晰……

“不要放棄……聖光迴應了我的禱告,祂指引我找到了你……你的時日未至……”絕望的騎士跪在瑪尓蘭身邊,他解下掛在腰間的典籍,飛速地翻閱泛黃的書頁,試圖在裏面找到些許有用的知識。

沉重的眼皮壓得瑪尓蘭幾乎睜不開眼睛,也許我該停下來,聽一聽他說了些什麼。耳語隆隆作響地在她的腦袋裏迴盪。瑪尓蘭終於合上眼,身處一片黑暗之中的她卻感到意想不到的舒適,不再有煩人的耳語,無需再看那燃燒的安多哈爾,沒有一絲羈絆,只有虛無……

你真的這樣想嗎?突然耳語再次響起,但這次瑪尓蘭卻發現這是自己的聲音。瑪尓蘭在漆黑中分不清方向,她聽到一種奇特的聲音從很遠的方向傳來。雖然眼睛所見的只有黑暗,但她還是想朝着聲音所在的方向走去。當她一擡腿,猛然發現腳下的黑暗像伸出了無數雙看不見的手用力抓住自己。越是掙扎,這些冰冷的手就越是死命地抓,直到在聲音的所在傳來一點微弱的亮光。即便身處黑暗,也不能放棄希望,瑪爾蘭伸手去抓,即使中間被黑暗隔着不可知的距離。然而那些無形的手已經從腳下蔓延至腰間,它們同樣不懈地攀爬着。

聲音更接近了,那點微弱的亮光漸漸長成了一道明光,好像在裏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瑪尓蘭說不上來,那像是一種熟悉多年的老朋友重聚時的……黑暗的手抓得更緊了,它們業已握住瑪尓蘭的咽喉,冰冷的痛楚穿過肌腱,深入骨髓,一心要把她拉入那個不可名狀的深淵。

瑪尓蘭依然不顧一切地注視着那道幾近眼前的明光,她迫切地想要看清楚那個身影,只差一點,就一點……她苦苦掙扎,堅持要睜開即將被黑暗吞噬的視野,而那個身影最終還是到來了――渾身閃耀着光芒的戰馬,那是瑪尓蘭最熟悉不過的老友灰風

溫熱的淚珠滴落在自己的臉頰上,瑪尓蘭感受到它們從臉頰的傷口流過,她睜開沉重的雙眼,看見一位戴着眼罩的獨眼騎士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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