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oung
我媽是個很喜歡花的人，但凡是適合北方氣候的花，她好像都養過。
其中有兩盆杜鵑，一盆開玫紅的花，另一盆是梨花白，她養了好多年，花盆越換越大，都長到了半人多高，而且它們也總是很討喜地在過年期間開得花團錦簇。因此在老媽那個都喜歡花的閨蜜圈，無人不羨慕這兩盆花。
在我和我妹都讀大學的那幾年，家裏做土特產生意，我爸和我媽在不遠不近的兩個地方各自看着一個店，只有我和妹妹放假一家人才會聚齊。
我爸一直是個活得很湊合的人，吃飯能湊合就湊合，睡覺能湊合就湊合，穿衣也是能湊合就湊合。
所以，有一天我媽說因爲她店裏裝修要把那兩盆杜鵑花交給自己都照顧不好的老爸照看一段日子的時候，我和妹妹都在心裏默默想，看來老媽是不想要這兩盆花了。
我爸自己也很不情願，抱怨老媽總是沒事給他找活幹。
但第二天他還是開車去把花搬了過來。
大學畢業前的幾個月，我在武漢的公司實習，領到了人生第一筆工資後興沖沖地給我媽打電話：
“你想要什麼我買給你啊！”
我媽笑笑說：
“也沒多少錢，你自己留着花吧。”
我又打給我爸，他笑都沒笑：
“呵...我沒啥想要的。”
然而到了晚上我媽給我發了條短信：
“要不，你給你爸買個數碼相機吧。”
我想着店裏的土特產也確實需要拍點好的照片，就在網上挑了個尼康的卡片機，快遞給了我爸。
畢業後我在呼和浩特找了工作，去公司報道前我專門繞道回家待了幾天，晚上一起吃飯時我突然想起了那兩盆杜鵑，就問花現在怎麼樣了。
我媽還沒回答，我爸就先沒好氣地說道：
“趁你兒子在家，明天趕緊讓他給你把花搬過來，在我那兒太佔地方！”
我媽笑着看了看我，沒說話。
不過直到我離開家，搬花的事都沒人再提過。
在呼和浩特工作的日子混亂又匆忙，中秋節都沒有回家。
然後就到了冬天，那天迎來了2012年的第一場雪，下午我很意外地接到了我爸打來的電話，之所以意外，是因爲離家在外這些年我爸好像從來沒主動給我打過電話。
“喂，爸...”
“嗯，今天沒上班？”
“週末休息。”
“吃飯了嗎？”
“馬上去。”
“嗯，沒啥事，快去吃飯吧。”
“噢。”
“誒， 那個，相機裏的照片存滿了，不忙的時候給我再買張內存卡。”
我本想告訴他不用再買，直接把原來的照片拷貝到電腦上就行了，可這對於只會用電腦鬥地主的他似乎有點複雜了，於是就答應了他：
“好，這次給你買個大容量的。”
“嗯，那就掛了吧。”
我本還想問家裏有沒有下雪，可那頭已經斷了， 每次和我爸都這樣的，他不會多說一個字。
只是，當時沒有人知道，這會是我和我爸今生的最後一次通話。
幾個小時後我收到了他突發心臟病去世的消息。
我和妹妹慌忙趕回去後才發現家裏也下了很大的雪，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殯葬的那一堆事忙完後，我媽想起了還在我爸店裏的那兩盆杜鵑花，就讓我搬回家來。
我一大早來到店裏，拉起捲簾門，看到那兩盆杜鵑在離暖氣不遠處，花盆下墊着兩個小木箱，這樣能保證花們既在屋裏最溫暖的地方，又能第一時間照到窗外的陽光。
木箱上還有個很小的綠色噴水壺，壺柄因爲用得太多都磨成了淡白色。
它們好像比我印象裏又長了一些，每一片葉子都綠油油的，看着就像是能開出很大朵花的樣子。
果不其然，那年春節的時候兩盆杜鵑都開得特別好，花期也很長，一直開到了冬雪消融。
只是又過了沒多久，兩盆花都陸續枯萎了，我媽想了好多治癒方法也不管用，有時候我和妹妹會看到她坐在花盆旁發呆，每次我倆都趕緊躲開了，生怕她是在看着花枝，安靜地流淚。
再後來的時光好像被按了加速鍵，到了某一年的雙11，淘寶提示我購物車滿了讓我清理下，在購物車失效的寶貝里我看到了一張16G的內存卡，我猛然想起這不是當年和我爸打完電話後我加進購物車準備買給他的麼？
接着我飛快地奔回家，從庫房的箱子裏翻出了那臺因爲找不到充電器這些年都沒人動過的數碼相機。
我把相機裏那張只有4G內存的卡拔出插到電腦上，裏面共有418張照片和5個視頻，我期待着這裏面或許有他生前最後的照片或者影像，就哆嗦着一張張照片翻過。
裏面有幾十張是那年冬天的雪景，還有一些是店裏賣的產品照片。
餘下的317張，拍的全都是我媽的那兩盆杜鵑，各種角度的杜鵑花，各個時節的杜鵑花，各式姿態的杜鵑花。
卻找不到一張他自己或者別人的照片。
而那5個視頻，全都是他拍照時不小心錯按成了錄像模式留下的。
最後的一段視頻錄自他去世的當天下午，裏面有他留下的唯一一段聲音：
“嗯？內存快滿了？”
然後，他就給他兒子打了個電話，讓他再給自己買張內存卡。
掛了電話後，他習慣性地拿起噴壺給杜鵑的葉子噴了噴水，
今年的花也會開得很錦簇吧，他想。
或許會吧，
一定會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