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大雨
我是在一個奇熱無比的午後遇到K的,當時她正在空無一人的足球場正中央一動不動地看着天空。
“你在幹什麼?”我跑過去問她。
“等一個人。”
“是等我嗎?”
“不知道,既然你來了,那就是你吧。”
“那我該做什麼?”
“陪我在這淋一場大雨”
此時的天空萬里無雲,只掛着一個明晃晃的太陽。
我也擡起頭,眯起眼睛,問她:
“會下雨麼?”
K點點頭,不說話。
“好吧,我陪你等。”
一個小時後居然有雨點落下來。
“現在下雨了,我們該做什麼?”
“淋雨啊,你看看自己,多髒!”
“可是說不定這雨更髒啊!”
“不可能,你在雨中哭過麼?你哭過的話就會知道雨有多幹淨。”
“那眼淚和雨哪個乾淨?”
K只是雙手張開,全心淋雨,並沒回答我。
2. 未完成
“哎呀!小學的時候我逃過一節體育課,那節課要跑八百米,我從不逃課的,今天我得補回來。”
K說完後就開始向跑道跑去,跑了兩步後她把鞋踢掉,然後越跑越快。我趕緊追上她,她卻一把將我推倒,說:
“你又沒逃課,不用跑,去幫我看着鞋子,鞋是我爸爸送我的,你別給弄丟了。”
我乖乖拾起她那雙淡藍色平底布鞋,鞋的側面各畫着一朵金黃的向日葵,
K已經跑了三圈,雨水侵透了她的白T恤,能看出她裏面穿了米黃色的內衣。我攔住她說:
“都跑了一千二百米了,夠了。”
“我跑多了麼?唉…每次都這樣,每次我都忘了在該停的時候停下來。”K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喘着氣,雨越下越大,一大滴雨砸進她的眼睛裏,她疼得皺起眉頭。
“快把鞋還給我,我的腳都溼了。”
“這是布鞋,不防水,再說你的腳本來就溼了啊?”
“剛纔是在完成體育課作業,屬於學習。我爸爸說過學習永遠排第一,在學習面前別的都是不重要。包括我的腳有沒有溼。現在作業做完了,我就得穿上鞋,再說鞋子就是用來穿的,不管會不會防水。”
我蹲下去,K輕擡起一隻腳,我抓住她纖細的腳踝,把鞋套了上去。
她又擡起另一隻腳,我伸出手指撓她的腳心,她受不了癢,一個趔趄倒在了我身上。
K把我壓在下面,雙手撐地,頭漸漸垂下來,我能看清她鼻子兩側淺淺的雀斑。K雙眼緊盯着我說:
“你現在想要親我麼?”
“你現在讓我親你麼?”
“不讓。”
“那我就不想。”
3.孫燕姿
現在的雨不像剛纔那麼急促,變得安靜卻冰冷。
K起身把鞋穿好,然後把我拉起來。
“你可以叫K,我要叫你什麼?”
“你可以叫我C,也可以叫我O.”
“C K ? O K ?”K歪着頭把這兩個詞反覆讀了幾遍,又思考了一會才說:
“還是叫你O吧,CK讓我想起了我原來男友內褲上的LOGO,我不願意想起他。”
“他甩了你?”
“我印象裏好像只有他只穿內褲的樣子了,不過,我喜歡唱卡拉OK。”
“那你現在唱吧。”
“等一下,”K說完就向跑道對面的主席臺跑去,她爬到最高處,說:
“你想聽誰的歌?”
“孫燕姿的吧”
“爲什麼?”
“因爲你和她一樣瘦。”
“她結婚那天我發誓再也不唱她的歌了。”
“爲什麼?”
“因爲她會變胖的,女人一結婚就會變胖的,胖了的孫燕姿就不是孫燕姿了。”
“那你還唱不唱?”
“唱,我發過很多誓的,但是都沒堅持下來,這個不堅持也無所謂。”
K 嘰裏咕嚕地唱了起來:
“聽見,冬天的離開, 經過了相遇掙扎,我還是無法將他放下, 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 誰能體諒我的雨天,此刻腳步會慢一些, 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 幸福,我要的幸福,在不遠處......我想我應該回家去”
K終於唱完,她向臺下鞠了一躬,我趕忙鼓掌.
“好聽麼?”
“好聽,但這首歌叫什麼?”
“《天黑黑 的 雨天 在 愚人的國度 我的愛 和 時光小偷 一起 逃亡 了 這一刻 我 開始懂了 我也很想他 於是 直來直往 的我 相信 明天晴天》”
一到閃電從遠處閃過,我對K說:
“我 遇見 一道 逆光 好 神奇,那是 我要的幸福 。”
K 說:“那道 綠光 正是 我懷念的。”
我仰望着神采飛揚的K,感覺她真像個明星,只是四周並沒有人爲她歡呼。
4.倒黴情侶
這場雨變得冗長,K從主席臺上跳下來,對我說:
“我冷了”
“我回去拿把傘,再給你帶件外套?”
“不要,不要打傘,你可以摟着我,兩個人在一起多少也會暖和點吧,不然還在一起幹什麼。”
“咱們可以游泳,咱們可以得到幸福。”
“那就去湖邊吧,湖裏可以游泳。”
我摟着K在雨中向湖邊走去,路上碰見一對情侶打着傘迎着我倆走來。他們走近了K突然掙開我跑向那對情侶,只見她把他們的傘給奪過來摔在地上,然後指着男的對女的說:
“撐什麼傘啊,還不趁這場雨好好洗洗。”
“你有病吧。”男的邊說邊推了K一把,我莫名地憤怒,跑上前對着他的臉狠狠揍了一拳,他應聲倒地,K拉着我迅速逃走,我們倆拉着手在馬路上飛快奔跑,我感覺彷彿有一刻我倆的速度甚至超過了雨水降落的速度。馬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濺到我們身上泥點,我倆大聲叫罵,而周邊的行人被我倆踩進水坑濺起的水花淋到後也高聲叫罵。
我對K說:“你看,你厭惡別人的同時也會有人在厭惡你。”
K 說:“我不厭惡別人,但還是會有人來厭惡我。”
5.有祕密的魚
這個湖真大,盡頭被一團霧氣罩住。
K和我坐在湖邊一個石椅上,旁邊有一顆碗口粗細的柳樹,伸展出的枝椏上有新鑽出的嫩綠柳葉。
“你屁股溼了,我看出了你穿的黑色平角褲,穿平角褲的男人要比穿三角褲的保守。”
“我也早就看出了你戴了黃色胸罩,戴這顏色胸罩的女人對自己的乳房都不自信。”
K 把胸部向前一挺,說:
“我只想低調點。”
這時候從湖裏跳出一條條形狀各異的魚,它們爭相跳向天空,魚尾像是它們的翅膀在不停撲打。
我說:“是不是湖水都沸騰了,這些魚不想水煮才跳出來的?”
K答:“不是,是因爲這湖裏藏了一個大祕密。它們是想跳出來,告訴別人。”
“什麼祕密?”
“不知道,水底屬於另一個世界,你只有去了另一個世界纔會知道是什麼祕密。”
“我們可以潛水去看看”
“不行,潛水只能在那裏停留幾分鐘,你還是不能算屬於那個世界,你看看這些魚,它們在水裏多自由,你在哪裏自由,你就屬於哪裏。”
“那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笨呢?人們通常說怎麼樣纔會去另一個世界?”
“死亡?”
“那怎麼死?我會游泳,這個湖淹不死咱們倆。”
K指了指旁邊的柳樹,說:
“吊死怎麼樣?”
“不行,我沒帶繩子。”
“是的,而且這棵樹也禁不動你的重量。”
“沒錯,”
“唉,那咱們還是不得自由,還是不知道這些魚的祕密。”
“沒關係,說不定這些魚就是要告訴咱們不要去那個世界呢。”
6.厭食症
這雨還不停,湖上的霧氣加重了。
“我餓了,你喫不喫東西?”我按了按乾癟的肚子對K說。
“我不喫飯,我有厭食症。”
“怪不得你這麼瘦。” “之前我很愛喫草莓夾心蛋糕的,一大口咬下去,清涼的草莓醬就鑽進了舌頭下面,這讓我有很大的滿足感。”
“那怎麼就厭食了?”
“我想被別人記住,喫草莓夾心蛋糕的人太多了,沒有人記得住我,但是什麼都不喫的,就我一個。”
“那我也不吃了,你得記住我。”
“我當然記住你了,你叫L...哦!不是,你叫 O,咱們倆是 OK 。”
我看着嘴脣凍得發青的K說:
“沒錯,Everything will be OK.” 7.獨一無二
雨終於停了,湖裏也再沒有魚躍出,只是在湖面浮了一圈魚屍,破雲而出的陽光讓這些屍體反射出銀白色的光。
“看來沒辦法游泳了,咱們去幹點別的吧。”
“去那裏,我剛纔聽見那裏有火車汽笛的聲音。”K手指着一個方向對我說。
“好的,咱們先去換身衣服。”
我領着K去我的住處,我換好一身乾淨衣服,然後打開一個衣櫥說:
“這些都是女裝,你隨便挑。”
“你怎麼會有女人衣服?”
“我也並不總是一個人啊。”
“我不穿別的女人的衣服。”
我從廚子裏翻找半天,找出一件帶有黑色連衣裙,扔給K。
“這個沒人穿過,你穿這個吧。”
“你確定?”
“確定,因爲她還來得及穿就走了。”
“我也不穿死人衣服。”
“沒有人死,她就是走了。”
“還會回來麼?”
“但願不會了。”
“爲什麼?”
“因爲她也不願意別人穿了她的裙子。”
8.不期待
我們出門,迎着太陽的方向走去,K所指的汽笛聲就在那裏。
這黑色裙子穿在K真是好看!就好像這原本就是她的。
“O, 你說我們身後會不會有彩虹啊?”
“有可能,這麼好的陽光。”
“那一定很漂亮,我能不能轉身看一眼?”
“不能。”
“爲什麼?”
“因爲如果身後沒有彩虹的話,你會很失望的,只有不期待,纔會不失望。”
“不會失望的,這次你不會失望的。”K指着旁邊的逆着我們的方向仰望的人羣說。
我們倆一齊轉身,只見一道彩虹凌駕在這個城市之上,上升的水汽正漸漸把這個城市裹住。
9.等待戈多
要走的路總是比看上去的要長,我牽着K的手說:
“以前我一直想去遠方,可是每次都走不遠就回來了。”
“是不是有什麼捨不得的,在這裏?”
“不是,是因爲我意識到一旦我到了遠方,我一開始的出發地,就變成了遠方。”
“這裏肯定有你很美好的回憶吧?”
“沒有,因爲凡是足夠美好的東西,你都不會讓它變成回憶的,你要時刻擁有。”
此時天色暗下來,我們終於看見了不遠處,在一個鐵絲網後面有兩條鐵軌從一個盡頭,延伸到另一個盡頭。
我指着鐵絲網對K說:“我們要不要翻過去。”
“當然要!”K說完就向上爬去,我趕緊跟上。
翻過去後我看見K的裙子被尖硬的鐵絲颳得面目全非,我的胳膊也劃開了好幾個口子。
我們走近鐵軌,這是兩條交錯的軌道,上面的枕木已經開始腐爛,長出了暗綠的青苔。
“就是這裏了,我終於又來到這裏了,O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小學時候逃過一節體育課麼?知道我幹什麼去了麼?”
“你幹嘛去了?”
“當時我被告知我爸爸要走了,要坐火車走,再也不回來,我就逃課去找他,但是我不知道火車站在哪,我就尋着火車汽笛的聲音找,最後在天黑的時候找到了這,但是我沒看見我爸爸,那時候我也爬不過這鐵絲網,只是在旁邊撿到了這雙鞋。”K指了指腳下的畫着向日葵圖案的布鞋,繼續說:
“ 第二天新聞裏說那裏有一個女的臥軌自殺了,我從報紙上看了屍體照片,她穿着黑色裙子,光着腳,我想那雙鞋就是她的吧。我記得有個詩人,就是臥軌自殺的,叫什麼來着?”
“海子,春暖花開的那個海子。”
“對,就是海子,他真是個懦夫,他應該去跳海的,那樣纔會春暖花開。”
K說完就坐到了其中的一條鐵軌上,擡頭望着我。我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一個慘烈的夕陽。
在夕陽的盡頭傳來了一陣火車的轟鳴聲,
“O ,你該走了,我要在這躺一會。”
我也坐下來,說:
“我得在這陪你,”
“爲什麼?”
“因爲今天之前我和你一樣,也在等一個人。”
“等到了嗎?”
“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
“看來我並不是你等的那個。”
“至少咱們倆都不再是一個人。”
火車越來越近,我們能感受到鐵軌在劇烈的顫抖,但是這裏有兩條鐵軌,無法判斷火車會從哪裏開過。
我和K並排躺在其中一條軌道上,K 大聲對我說:
“O,你現在可以親我了...”
(本文純屬虛構,大家珍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