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潘安不忍觀

家鄉徐州有一處新的景點,叫潘安湖。

這是我非常不喜歡的一個景點。

潘安湖原是徐礦集團權臺礦和旗山礦的採煤塌陷區。後來對塌陷區實施改造,建成了一個溼地公園。取個名字叫潘安湖。

這是當今僞文化盛行的一個產物。

不知道當時從哪裏請來的一個很土的策劃團隊,給它起名叫潘安湖。然後,還在景區中設立了宣傳潘安文化的諸多景觀,說潘安來這裏遊歷過。其實,它跟西晉的那個名人潘安沒有任何關係。因爲,當地有一個村子叫潘家庵,也有一個煤礦叫潘家庵煤礦。那個策劃團隊估計聽到了潘家庵這個名字,精神一振,潘安庵——潘安,好!貌若潘安嘛!就叫潘安湖!

潘安湖,這名字,其實跟古代給僕人起名叫旺財和來福一樣,看似吉利,實則輕賤。因爲僕人是無足輕重的,不需要知道他們原來姓什麼,叫什麼,只需要按照主人的喜好,起一個討口彩的名字就行了。

潘安湖就是一個旺財和來福式的名字。不需要關注這個湖的歷史,它的來龍去脈,隨便就可以給它起一個熱鬧光鮮的名字。

更可怕的是,這個名字聯繫着僞文化。

僞疫苗、僞藥品的危害是很大的。他們的僞,會起全民的憤怒。其實僞文化的危害也是一樣的大,只不過它的危害更加隱祕,更加要很長久能顯現出來,而危害的方式更加是潤物細無聲的。它造成了我們整個民族對文化的不尊重,對文化的淺嘗輒止,漫不經心,只關注表層的熱鬧和膚淺的歡樂,變得人心浮躁。會讓我們變成一個習慣僞文化,對僞麻木的民族。

我們曾經是一個非常精緻的民族,有着非常精緻的感覺的民族。精緻到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都要反覆琢磨;精緻到是春風又“到”江南岸,還是春風又“綠”江南岸,都要反覆體味;精緻到每一處景觀的題署,對聯,詩詞文章甚至書法都要非常的精當。人文景觀從來都是與自然景觀,相互交融,互相增色,刻入人心。“文”,曾經是認認真真的加於“質”的。

我認爲,中醫在之所以能夠產生於中國,就是和我們這個民族的感覺是非常精緻的有關,就像把脈一樣,小小的寸關尺,就可以體會出28種基本脈象來,而很多脈象又是相互間夾,更加複雜。望聞問切,都與精緻的感覺密切相關。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裏有一則:“《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層樓,望盡天涯路’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爾。”這是文學。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木通、豬苓,淡泄之物,去溼熱無形之邪;葵子、榆皮,甘滑之類,去溼熱有形之邪。故彼曰‘滯’,此曰‘着’也。”這是醫學。

一個是詩人,一個是醫學家,一個區分着“灑落”與“悲壯”的微妙不同,一個體會着“滯”與“着”細微差異,他們都需要精緻的心靈。我們這個民族因爲感覺的精緻而獲得了燦爛的文化。

什麼時候我們的文化變得粗鄙化了?什麼時候我們失去了仰觀天地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能力和意願?失去了思接千古,念天地之悠悠的深度?變得對着一片堆砌生造出來粗糙景觀傻樂呵?

孫思邈說: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於至粗至淺之思,豈不殆哉!他說的是醫學,而現在,我們現在整個的文化建設都是在用至粗至淺之思去進行,豈不殆哉!

每次回家,親人們經常會建議去潘安湖玩,告訴我那裏又建了什麼新景觀,又有什麼樣的演出等等。但我一直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去。親人們都以爲我沒有去過潘安湖,其實我很早就去過,在它剛剛開始建的時候,還蘆葦叢叢,塵土飛揚的時候就去過,建好了之後我也去給潘安湖管委會的朋友“義診”過。但我一直儘量躲着這個地方,因爲我還想保持一點對僞文化和文化的粗鄙化的抗體,我怕我去多了,會染上“獲得性中國式和稀泥思維”——來都來了,叫都叫了。

潘安是一個與很多美好的事蹟相聯繫的西晉時代的歷史名人,他當然值得紀念,但是絕不是用這種僞文化的方式。

幾年前,宿遷市的駱馬湖,請來一個策劃團隊進行策劃,要把它改名爲馬上湖,因爲“駱馬”和“落馬”諧音,對很多人來講,受不了這種刺激。於是這個策劃團隊想到了一個對打麻將很吉利的名字——馬上湖。一時間,景區的宣傳牌,還有公交站的站名,都大張旗鼓的寫上了馬上湖。但宿遷人民不幹了,經過宿遷人民的強烈反對,駱馬湖終於沒有改名字。這一點爲宿遷人民點贊。但是問題是,駱馬湖他本來有名字的,而潘湖本來是沒有名字的,它無法獲得駱馬湖那樣的幸運。

其實,對於這些新景點的名字應該廣泛徵集,認真斟酌纔對。而不是請一些頂多策劃個農家樂的策劃團隊來胡搞。

徐州成爲了淮海經濟區中心城市後,發展非常快。但是經濟的發展,並不代表着文化的發展,我想徐州文化繁榮的一個標誌就是,它自身的文脈和歷史底蘊得到尊重和宏揚,他的文化越來越至精至微,而不是越來越僞,越來越粗鄙化。

但願不會再有潘安湖這樣的名字出現。

也但願,總有一天,它會改掉這個名字,驅除所有的僞文化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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