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不要叫我狗蛋
第十六章 顧元江
「1」
與衆不同是天生的魅力,同時也代表着格格不入,其實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是與衆不同的,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同等的尊重。
顧元江是gay,這是楊光哭着告訴我的,這個時候顧元江屍體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地散去。
“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卻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
他從我手中接過煙,深吸了一口,歪靠在冰冷的牆上,眼中只有頹廢。我們四個人坐在醫院四樓的走廊上,把這最後一根菸傳來傳去。
二柱子和阿武面色都非常蒼白,好在他們的傷都是穿透傷,沒有子彈留在裏面,我們找了些酒精和過氧化氫幫他們處理了傷口,重新包紮之後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們又不是醫生,能想到的只有這些了。
至於顧元江,我猜他中槍倒下的時候就已經失去意識了。別說如今這個崩壞的世界,即使是放在正常的過去,以鎮上的醫療水平也救不了他。
楊光說他是與衆不同的,但同時他又是無比自卑的。
“他是gay,這幾乎不是什麼祕密了,因爲這件事,夏天剛上初一就跟春天的小弟結了仇。
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有個叫孫文州的,春天的小弟嘛!他知道小江是gay,非要逼着他擼管給他看……
十多個人圍着讓他擼管……
艹!
當天晚上夏天就把那孫子的肋骨給打斷了!”
他說到這兒,明顯非常生氣,顯然那些屈辱的往事,一件件都是刻骨銘心。
“別人都看不出來,我看得出來,他是喜歡夏天的,但他就是不肯說……
現在好了……”他神經質地攤了攤手,表情很痛苦,“什麼都沒了,人都死了,夏天那狗日的永遠不會知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低着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關於同性戀,我其實是持反對態度的,因爲我一直信奉着陰陽相生的理論,這個世界,不是陰就是陽,不是男就是女。陰陽調和,所以萬物生長,雌雄相交,所以生息繁衍。
男人不愛女人,女人不愛男人,那豈不是要人類絕種,這完全就不符合世界的規律。
儘管如此,我對同性戀者並不歧視,因爲我認爲他們是不幸的,我對那些我認爲不幸的人一向沒有什麼敵意。
同性戀的人很少有開心的,因爲他們要花很大的力氣去接受自己,然後還要再花更大的力氣去面對全世界。
所以在我看來,他們都是不幸的。
中國對同性戀者自古以來一直是持調侃和嘲諷的態度,而這其中其實又透着一種包容,跟西方國家曾經將同性戀視爲妖邪而抵制並傷害比起來,的確是已經非常包容了。
但是學校裏不一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可以說個個是畜牲,不是惡棍就是慫蛋,從來不存在什麼強大而正義的人。這是一個由旁觀者,施暴者,和受害者組成的地獄。
聽楊光說起的往事,似乎夏天是個很不一樣的人,我跟他們以前不熟,我只知道從小學到初三,在沒有遇到夏天他們之前,我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對這個世界說no的人。
別說同性戀,稍微有點另類的就會被針對,被欺凌。一切不合理的,似乎都在變成理所當然。
然而,
這場災變發生了,對整個世界而言,是毀滅,對我和馬列來說,是救贖。
我相信對於顧元江而言也同樣是救贖,只是他終究還是不幸的,因爲他只是這樣走在世界末日的大街上,就平白無故的被人開槍打死了。
「2」
顧元江喜歡夏天,這一點其實我也發現了一些端倪,只是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比如他總是依賴性地站在夏天的身後,大家聚在一起時他的眼神也總是看着夏天,夏天吹牛逼的時候他嘴角總是帶着笑意,最擔心夏天凍壞了的也是他……
楊光東一句西一句地說着他們的過往,從他凌亂的話語中,我知道了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
他們不管上學還是放假都粘在一起,他們一起打過架,一起偷過東西,一起吃着西瓜打遊戲……
楊光說:“那年的雨季那麼漫長,夏夜又是那麼難以入眠,尤其是難以入眠的雨夜……
我記不清我們那晚天南海北都聊了什麼?我只記得雨水沖刷着青瓦的聲音,還有裹夾着水氣吹進來的風有些微涼……
我當時以爲,我們可以這樣坐在窗邊聽着外面雷聲陣陣,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小江總是說,那段日子是他長這麼大最開心的時光。他總是反反覆覆地跟我們提起……”
顧元江以前被他爸爸打,曾經離家出走,跑到夏天家裏躲了好幾個星期。
那段時間夏天把楊光也叫去了,他們三個整天摸魚捉蝦,過着白天山上放牛,河裏游泳,晚上看書做作業的生活。
沒錯,他們晚上做作業,這是最讓人難以相信的,因爲我從來沒有主動在假期做過作業。
人總是坐井觀天,凡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我就很難理解別人爲什麼能做到。
楊光的表情滿是對那些日子的懷念,他說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們那段時間的的確確是認真學習了。
按照他說的就是:不知道爲什麼,跟他們倆在一起,做任何事都變得很有趣!
這讓我想起來一句話,玩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玩!
“人”纔是一切事物的關鍵因素,你愛吃某一道菜,其實你只是愛上了做菜的人。你愛聽某一首歌,其實你只是愛上了唱歌的人。你愛看某一本書,其實你愛的是寫書的人。
在我們的生命中也許會有那樣的人,你還未遇到時可有可無,一旦遇上,你就會明白,他們就是你生命的意義,你會因爲他們而期待明天。一旦失去,你的世界就只剩蒼白和枯寂。
他們三個就是那種人,並不是對我而言,而是他們互相之間,都將對方視爲那樣的人,像家人一樣重要的人,這讓我有些羨慕,其實我也很想有這樣的朋友的。
如果我有這樣的朋友,我也許不會變得那麼極端和殘忍,因爲這樣的朋友會讓我明白,當我想去抗爭的時候,有人會絕對支持我,我用不着去殺人也能解決問題。
如果馬列有這樣的朋友,他也用不着瑟縮苟且地活着。
可惜,緣分沒有讓我們更早地相遇,而我無法帶給馬列光明,馬列也無法帶給我救贖。
我們兩個並不是那種相互扶持的朋友,他也不是讓我期待未來的那種人,就像二柱子說的,他根本不瞭解我。
我們就像是兩個有病的人,互相給對方的靈魂一點安慰罷了。只是這個過程,不知不覺地我們都在把對方拉入無止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