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紅

伍月站在等車的人羣中,就像一面鮮紅的旗幟高高地插在高原上。她穿着一身火紅的衣裙;蹬着一雙火紅的恨天高;左手推着火紅的行李箱;右手提着火紅的手袋;就連她那性感飽滿的雙脣,塗抹的也是火紅的脣膏。她深知這樣濃烈的顏色只適合點綴,不適合大片呈現,但她還是讓自己燃燒在這片火紅裏。

這種漠視常規審美的特立獨行,讓她成爲耀眼奪目的明星。從走出家門,就引領一路的目光,掀起一路的騷動。她知道目光和騷動裏的含義。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這樣的她站在王子奇的面前,能不能點亮他的眼球,燃燒起他的激情。

上次與王子奇來了一場春天的約會。王子奇的冷漠態度讓她受到了即將失去的威脅,回家後她就去了韓國。她在韓國花了一大筆錢,受了鳳凰涅槃的罪,修修補補,縫縫合合,重塑出一個五官精美、身材妖嬈的她。昨天立秋,她從韓國回來了。都說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她應該回來收穫一點什麼。

以前去見王子奇,她總是迫不及待,坐的都是時速最快的飛機。她跟王子奇說,如果有火箭,她一定坐火箭。這次,她選擇了坐多年沒有坐過的火車,把時間白白浪費在這等待中,她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

站臺上的女安全員一邊吹着口哨,一邊揮着手大聲吆喝:"火車快要進站了,靠後站,靠後站,別跨出警界線……"

人羣在吆喝聲中如潮落一樣一齊向後退去,又如風吹海浪一樣一齊扭頭向車來的方向看去。

一條銀色的巨蟒露出頭顱,悄無聲息地從遠處爬行而來,無言地威逼着人羣不由自主地又一齊向後挪移一步,再挪移一步,生怕它爬行過來後突然張開大嘴一口把他們吞食進去。等它徹底安靜地匍匐在軌道上,一動不動了,人羣纔像林子裏受驚的鳥一樣,驚飛四散地向它奔去,尋找他們暫棲的巢穴。

伍月買的是七號車廂的一等座,正好停在她面前。她走過去,檢票,上車,找座位。她的對座坐着一位年輕人,戴着一副黑邊框眼鏡,見有人來了,緩緩地擡起頭,一臉漠然地看了一眼,又低頭去看他的手機。等她把拉手箱放到行李架上後,一個女孩疾風一樣地捲到她面前,喘着粗氣,拿票對了一下座位,丟開手裏的拉手箱,一屁股跌坐到年輕人的身邊,一邊輕拍着胸口,一邊開心地自語:“沒錯,沒錯,就是這裏,還好趕上啦!”

女孩風風火火的出現,像一場話劇的出場。話劇上演的就是伍月和王子奇當年的相遇。

低頭看手機的年輕人突然擡起頭,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女孩,又轉頭去看了看窗外,再回過頭來看女孩時,提醒道: “拉手箱可以放到行李架上的。”女孩衝着他笑了笑,說:”有點重啦。“年輕人立即起身,幫女孩把拉手箱放到行李架上去。年輕人和女孩就這樣認識了。

列車在播音員迎來送往的甜美祝福聲中啓動了。一位穿着紫色套裝的乘務員小姐,像是剛剛從冰天雪地裏走進來的一樣,身姿僵硬,臉上掛着冰霜,嘴裏吐出來的兩個字也像冰塊一樣的冷冰冰、硬梆梆:“檢票。“車廂裏的乘客卻都像是被她蠱惑了一樣,沒等她走近,就自覺地掏出票來,等着她走近,送到她眼前。

伍月是個例外。她等乘務員小姐走到她面前,連說了兩聲“檢票”,才拉開手袋,拿出票來遞過去。乘務員小姐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走了。她高冷的態度讓伍月有那麼一閃念,反手一把抓回她,給她一個大耳光。但伍月立即馬上想到醫生的醫囑,她那精緻的五官近期受不了大悲大怒大喜的刺激。

“女人就是天生的情敵。”伍月安撫着自己,拿出手機當鏡子,認真檢查手機屏幕上的那張臉。她對那張臉是滿意的。特別是那兩片飽滿性感的脣,塗上火紅的脣膏,像兩片含苞欲放的花瓣。王子奇說他喜歡。因爲他喜歡,伍月對火紅便有種偏執病狀的喜歡。

對面的兩位年輕人,已經由高聲談笑轉爲低聲細語。他們的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都傾向對方;臉上不時地漾出會心的笑意;媚眼裏傳遞的都情投意合的溫情。伍月看他們就像兩棵極力想要靠攏的樹,彼此都在努力地伸展着枝葉,向對方靠近。就像她和王子奇當年一樣。

列車播音員又一次送來迎來送往的祝福。車窗外的景物不再連線飛掠,而是漸漸顯現出它們本該有的樣子。當車窗外的景物和人都正正規規地豎立在視線裏,列車就是徹底停下來了。伍月沒有聽清列車停靠在哪一站。這對她來說是無關緊要的。就像站臺上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員、吆喝的商販、下車走向出口的旅客和匆匆趕來上車的人民一樣,他們不過是她人生中暫且一停的驛站和擦肩而過的過客。當然,也有天生註定要繼續的緣。

伍月很想穿越時空,去看看對面兩個年輕人的結局。她希望他們不要像她和王子奇。

她跟王子奇墜入情網熱戀二十天,王子奇就回部隊了。一年後,王子奇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給了她一個兩難的選擇:部隊要他去執行特殊的任務,要求他立刻馬上完婚;伍月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們的緣分就在這倉促的抉擇中結束了。

列車在播音員迎來送往的祝福聲中又啓動了。一位優雅的女子如清風一樣吹到伍月身邊的空座上來。等她落座後,過道對面那位溫文爾雅的男士開始有點不自在。他不時地向女子投來探究的目光。女子蹙眉回看了男士幾眼,略有所思後,突然醒悟似地張大嘴,表示出非常驚訝的樣子,然後捂着嘴,笑着低聲叫道:“天啦!”男士在女子的驚叫聲中確認了對象,迅速站起身,走過來,把女子伸給他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激動萬分地說:“十幾年不見,你還是你,還是那麼漂亮。”這是王子奇一別多年後再見到她時的開場白。

男士握着女子的手,站着不回坐。女子也沒有抽手作別的意思。他們久別重逢的熱烈感染了伍月。伍月站起來身來,對男士說:“要不,我們調換一下座位。”男士這才鬆開女子的手,雙手合十,對伍月連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兩個久別重逢的人,相談甚歡的熱烈背後,一定藏有一段忘不了的情和故事。伍月和王子奇就是。但他們沒有這麼巧的奇遇。伍月在無法忍受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時,突然想要找到王子奇,便使用了一切可用的手段找到了他。

伍月是主動而熱烈的。上一次,她跟王子奇說: “你不去,我不來。”王子奇甩了一句:"愛來不來",甩手而去,不再理她。

列車播音員又送來了迎來送往的祝福。那個風風火火的女孩突然站起來,跟年輕人說:“我到站啦!“年輕人起身幫她從行李架上拿下拉手箱,還幫她拉出拉桿,說:“再見!“女孩歡歡喜喜地說:“有緣再見,無緣不見!”女孩走了,又來了一位女孩。年輕人一臉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去看他的手機。

再到下一站,那位優雅的女子也起身跟身邊的男士道別:“此生有緣見一面,真好!”男士點點頭,伸手再一次握着女子伸過來的手,說:“一別又是天涯,這樣也好!”

填補優雅女子的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像是剛剛從T臺上走秀下來的一樣。但那精緻的服飾和濃妝豔抹的妝容,掩蓋不了她枯枝落葉的容顏。伍月看着她,心裏突然涌起一陣心酸,有些可憐她。女人坐下後,拿出手機撥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她突然暴發地咆哮一句:“你就不能再見我一面嗎?”

伍月在下一站下車了。她走下車時,一身素淨。她把那一片燃燒的火紅留在列車的行李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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