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

2002年時,七堇年寫了第一本書《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2009年時,班主任在教室對我們說,被窩是葬送青春的墳墓。

思來想去,覺得這句話很在理。

我不再睡懶覺,儘可能地早起,閱讀,希望可以超越以前的自己。

當時的我17歲,比起七堇年的16歲,這句話我懂得太遲了。

雖然步履不停,卻並無特定方向。

可我和她一樣,那麼喜歡簡媜老師筆下輕淺卻充滿真知灼見的文字,可我,卻沒有她的磅礴思想與寬闊的世界觀。

在《大地之燈》這本小說裏,每一個章節的首段,七堇年都借用了簡媜老師的語句,來表達她所要講述的內容,詮釋小說人物之間的命運走向。

如果細心一點,可以發現,這些簡簡單單的句子,是每一章內容的靈魂與核心所在,也是詮釋每個人命運的暗碼。


這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七堇年在當時的年紀裏,爲這本小說所設計的架構,十分龐大恢弘。兩代人的不同行走歷程,讓我們看到,人生百態,猶如四海歸帆,自古路遠馬亡,殊途同歸。

不管是在藏區生長,由爺爺撫養,並與之一起牧羊的卡桑。還是在一次意外中出生,卻被父親拋棄的簡生。他們的精神裏,都缺乏相同的東西,有着類似的內核與含義,也都在並非尋常人所經受的磨難中成長。

某些相同的軌跡,將他們並無關聯的生命道路,牽連在了一起。成年之後的簡生,不再像幼時那般敏感,卻變得更加內斂穩重。

當他看到卡桑與年幼的他,所面臨的共同抉擇與茫然,似乎能夠體會和覺察到,失去親人與愛犬,又遭受傷害的卡桑內心的惶恐不安。使他更容易與辛和一起接納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並撫養她。

這種被人拋棄,缺乏親近和關懷的童年時期,讓他們會對身邊一些散發溫暖的人,輕易就產生依賴和信任,不管這種溫暖是真實,還是虛幻。

它像是一個走在茫茫荒野中,孤獨無助的孩子所遇到的一盞燈光。微小的光線與熱度,就可以滿足他們,令他們緊追不放,視若珍寶。

正如淮之於簡生,迦南之於卡桑。

這些選擇與心之嚮往,都是基於他們心中對溫存和依靠的需索。


十歲的簡生,被歸來的母親接走,從小在鄉野成長的他,對城市的一切都很模糊,對眼前這個只是一味給予金錢的母親,也很難與之親近。

當我們習慣周遭的固有生活模式,思想觀念和行爲習慣已經成型。再要去接納新的事物,會存在很大難度,自身的性格固化很難再有巨大的變動。

從小缺乏父母的呵護與關懷,讓簡生在陌生城市和學校生活,性格會變得相對封閉。加上母親事業的繁忙,使其忽略簡生精神上的需求,讓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再疏遠生硬。

但簡生依舊比卡桑幸運,幸運的,不僅是性別上的區別。

至少簡生曾擁有過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那些時日裏,他和母親沒有多少深入的交流,甚至他無法獲得一個兒子應得的情感和關懷,但是,都可以成爲他此後回想的見證。

至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他一個人。

他本身是一個兒子,也註定是要成長爲一個男人。而母親無休止的對於男性角色的抱怨和對於這個世界的批判,使得他失去價值方向。在這個令人遺憾的世界裏,他本身就沒有父親,而一個不曾有父親作爲男性榜樣的兒子,和一個性格完全被遭遇所扭曲的母親一起生活,通常對自己究竟應該成爲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是茫然的。

父親的角色,在簡生的成長中是空缺的,而男性自身思想觀念的樹立,信仰的形成,都離不開父親的陪伴和指引。

母親的陪伴,不過是形式上的。

越是親近的關係,我們似乎越難掏心掏肺地,去和對方講述自我所面對的需求與困境。

我們互相隱瞞,欺騙。自以爲是地爲對方好,卻並不能爲他帶來什麼。母親在生前的行爲表現,一度讓簡生失望,甚至讓他覺得羞恥。

簡生和母親的關係,直到母親死之前,纔有了微小的進展。然而,母親突然到來的溫存,卻讓簡生難過到不能自已。

或許他曾心想,作爲骨肉至親的我們,爲何不早早這樣在平凡生活裏安穩度日互相關懷。

可一切都太遲了。

母親生前爲了賺錢,參與在行賄案件中,卻不忍拖累和影響簡生,選擇自殺,並託人給簡生留了一大筆財產。

一切都過去。再也不需要相互苛求,中傷。那些將自己對命運的怨悔發泄給親人,刻薄相待的日子,終將被原諒。


爺爺對卡桑說過,我們的肉體,永遠都只不過是一朵蓮花,它會毀滅。但我們的靈魂是永存的。卡桑,你一定要有善美的靈魂,這樣,你的靈魂才能在佛的撫度之下,獲得永生。

年少的卡桑對此並不懂,可這些話,也早已融入在她的血液和潛意識裏,給她對萬物的認識,帶來了一定的啓蒙。

看完這部小說,給我最大的感受,是原諒,是寬恕,是放下一些,去平靜安詳地生活。

我甚至想把這本書介紹給我媽,可她不是一個愛看書的人,想必連翻也不會翻開。

我以前很有正義感,看到身邊朋友受欺負,總想替他們出頭。即便是過了很久,想起那些事,也依然會憤憤不平。

有次,一個當事人朋友很平靜地對我說,過去的就不要提了。我這個局外人,在此之前竟然比她還要悲憤。

在那一瞬間,腦袋像有一束光照進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過去的事情可以不提,這些可以不再成爲前行的阻礙,即便它們存在過,也不會影響我們未來該有的幸福生活。

那個我最愛的人,她給我灌輸的,一直都是陳年舊事,一直都是仇恨和現實的醜陋,這些一度地將現實所有的光明遮擋,可當時的我,並沒有不畏浮雲遮望眼的開闊眼界。

漸漸發現,有些不堪的舊事重提,只會讓舊傷口隱隱作痛。

而寬恕和原諒,讓我們可以放下成見,或許可以讓我們好好地和對面的人說幾句話,喝幾杯茶。


卡桑後來遇到迦南,這個家鄉在遙遠又落後的國度的男人,有不止一個妻子。

不遠萬里追隨他來到尼泊爾的卡桑,見識到了不堪髒亂的生活,地位低下的婦女,和不見天日毫無希望的日子。

迦南,作爲以色列人(猶太人)的聖地,在《舊約》中被稱爲“流着奶和蜜”的地方,是一個象徵着希望的名詞。

這個擁有如此光輝聖潔名字的男人,給卡桑帶來的,卻並不是希望。

一直以爲,這個男人會是自己的依靠,會帶給她想要的安穩生活。因此,卡桑義無反顧地跟着他走,本以爲結婚會得到男人的庇佑呵護,卻不知,面臨着的,是一場粗劣的形式婚禮。

沒有領證,沒有婚紗戒指,只是公證了一下,讓懷有身孕的卡桑,代替他已經逝去的一位妻子的繁重工作。

形式婚姻背後的生活和態度,幾乎帶她走到了人生道路的絕望地。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種族地域的不同,會讓人們之間衡量各種價值的標準尺度相差甚遠。

親眼見識了那樣刷新三觀的生活模式,卡桑對迦南沒有怨恨。在一次次思索中,至少她清醒了,知道這樣的生活不是長久之計。在信念的支撐下,她最終脫離苦海,帶着她和迦南的孩子,遠離了尼泊爾這個地方。

在這個人間,若不原諒世事的無情和不公,將永遠無法獲得安穩平和的心境和人生。畢竟這個世界的殘忍和不公是如此稀鬆平常的事情,今後還會有很多很多,你只要內心寧靜滿足,便沒有什麼苦難能夠打擊你。


少年時的簡生,曾喜歡過自己的繪畫老師,並在低谷期一直受到淮的百般照顧。

這個柔軟善良又潔淨的女人,在他生命裏佔據着無法衡量的重量。

後來即便是與辛和結婚後,在淮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簡生也一直陪着她,照顧她。

這種陪伴有着深厚的意蘊,他們之間,無法證明有沒有愛情的存在,只是這種情感已經超越了兩者的界限。

人與人之間的有些特殊關係,並不是非要用某些名詞去定義,生命中情感類型的寬容度很高。就讓它們這樣存在着,也未嘗不可。

作爲簡生的妻子,辛和理解並接納了這些,同樣,也都給予了他們成長和選擇的時間,並以一種安定從容的姿態等待,似乎是在等待迷路的孩子回家。

在成長過程中,簡生和卡桑兩個不同時代和背景下成長的人,都受到了常人無法體會的創傷。他們各自艱難地行走着,在錯綜複雜的迷途裏,摸索着尋找自我的人生道路,繼而得到救贖。

最終,在走過一段艱難路途之後,一切歸於平靜,他們都回到了同一個女人身邊。

這個女人是辛和,簡生的妻子,卡桑的養母。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在原諒和被原諒的路上。

多重磨難會讓人的思想和精神更加豐沛,也讓人變得從容,知道捨棄一些不重要的,知道珍惜手中擁有的。同時,更加學會了原諒,原諒他人和自己。

樹林傳來揉葉子的聲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陽光把牆壁刷暖和了,夜將它吹涼 秋天把舊葉子揉掉了,你要聽新故事嗎。靜靜的河水睜着眼睛,笑着說: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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