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算下來,老孫打魚也有四十個年頭了。他從十四歲就開始打魚,今年已經五十四了。

          還好,他不像老餘那樣孑然一身。老孫是有孩子的。就是那個滿地亂跑,名爲小孫的孩子。但是,老孫也只有小孫這一個孩子,而無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沒有老婆。至於小孫是怎麼來的,我們不知道,小孫不知道,連老孫都可能有一天會忘掉。

           “爹爹爹爹,我娘是誰。” 

         “爹爹爹爹,我到底有沒有娘啊?” 

         每到這時候,平日裏本就沉默寡言的老孫嘴巴就閉得更緊了。

          但是老孫不答,小孫仍然會問。其實,問了這麼多遍,小孫早已對這個問題失去了樂趣。 他問,只是爲了攪攪渾濁凝固的空氣,讓呼吸更順暢些。就他們兩個人住,日子很沉悶(特別是海上來暴風雨時),如果再不說說話,很可能造成精神上的窒息。

          其實,老孫和小孫在捕魚方面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不用發號施令,甚至連眼神都不用,他們都能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如何默契地配合對方。小孫從剛會走開始就隨老孫下海捕魚,已然成了行走的海洋圖鑑,但小孫有時仍會心知肚明地問:“這是什麼魚啊。”老孫也默許他這麼幹,若有若無地應答一聲,像是在說夢話。

          在骰子與骰盅之間,在笑聲與笑聲之間,在瓶蓋與酒瓶之間,有些從粗獷的大人嘴裏流出來的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流進了小孫的耳朵裏。小孫斷章取義,東拼西湊出來大概是這樣一個故事:老孫不知道被軍閥抓到哪了,小孫他娘爲了嗷嗷待哺的小孫,擔上老孫的擔子出海捕魚。他孃的運氣可真不好,只出了一次遠海啊,就再也沒回來。娘失蹤了,爹沒回來,那段時間他就被老馬給收留了。這是有依據的。直到現在,小孫還偶爾看到老馬裹着毯子嘀咕着:“嗚嗚嗚,那個大美人可真命短。” 

         可是小孫一直沒到大人那去證實這個想法。小孫知道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最近,小孫發現老孫的臉更黑了。老孫在吃飯時,修東西時,忙裏偷閒時,會不經意地瞥瞥海平線。小孫知道老孫在想什麼。他在想着遠海。只不過小孫不知道老孫是想老婆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除此之外,小孫還發現老孫經常會翻翻那個終年吃不飽的錢包。每次他翻錢包時,總是背對着小孫。 小孫已經快半個月沒跟老孫出海了。他隱約覺得老孫有什麼瞞着他。

     這天老孫走之前把漁具帶得很充分。魚竿,魚鉤,魚叉,漁網,魚餌,麻繩,錨,滿滿當當像個漁具店。他沒和小孫打招呼,便片帆出海了。 屋裏沒了老孫,沒了滿牆的漁具,頓時顯得空蕩起來。小孫坐不住,去找了老馬。老馬是老孫的交心朋友(特別是在打牌時),應該對老孫的怪異舉動略知一二。

     “最近沿岸的化工廠建成,廢水都排到海里,近海的魚要麼死了,要麼有毒不能吃… …你爸… …去遠海了。”

     小孫心下想完了,生噎了口空氣。 小孫知道遠海是什麼地方。那裏是人類的禁地,生命的泥潭。在那沙漠中要與之對決的不只有風浪,狂瀾和海嘯,還有自己的絕望。一個人就是一座孤島,一旦沉沒,就再也見不到太陽。小孫他娘,老馬的弟弟,還有軍閥的一整支編隊,都是被遠海的那些怪物所吞噬的。

     小孫眼睛直了,轉不過來。他無法想象老孫在海洋中央孤苦無依的樣子。 

    “沒辦法的,”老馬並沒嘆氣,似乎他已經看淡了生離死別。他只是簡單地拍了拍小孫的肩膀。“這是命。”

     “呵,這是命。”小孫的臉頓時拉下來了“那我們爲什麼而活着?”他提出這個問題時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像是一下子成熟了十歲。

     “因爲有希望。”老馬突然莊重起來,目光灼灼,望向老孫的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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