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舊曆 ‖ 第二回 素情難遂

    “貧道並非此意。令郎若入了我玄都觀,便是貧道的親授弟子,木施主又何須多禮。”盈虛真人一揮拂塵,清風相襲,木漣漪依勢起身,再聽他道,“此來你定也有事相告,還請落座細說。”

  木漣漪並未應言,立在原處道:“明日木府夫人要問斬……白麒麟,天師可有聽說?”

  “未曾聽過,可也知曉。”盈虛真人喟然一息道,“天道人事,死生有命,木施主應當明瞭。”

  木漣漪欲言又止,不住間銜淚滿眶,幽咽輕吟道:“此別隔山海,良辰不復,故人難還。”

  她輕緩低身,又是跪道:“天師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小女子也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面。若是不巧旁生了變故,還望天師照拂小兒,渡越三劫。”

  盈虛真人起身踱步,背立顧息道:“心中無可念,一去無可還。”

  但見掌心之上,憑空現形來一支石簪,交予了木漣漪道:“施主心意決絕,貧道也不便多說,望以此物,相援綿力。”

  木漣漪雙手奉回,又聽他道:“六道輪迴,行法準律。”

  “白麒麟身爲真世走獸,然則暴戾恣睢,爲禍一方。”

  “倘若神魂俱滅,星散凡間,定當永淪九幽,不得往生。”

  “施主心性中正無邪,爲人和善容情,若以之爲引,度化兇獸,其或可超升轉世,安樂來生。”

  此話聽過,淚波難止,她輕道:“木氏漣漪,謹謝天師。”

  天欲雨,雲滿湖,樓臺明滅山有無。

  次日的西市高臺,人羣圍了裏外皆是。

  男子皮傷肉綻,跪伏在高臺之上,任誰看去,也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木府家丁擡了張六仙桌,架了座太師椅,還支了起風雨傘,才請了出當家夫人劉氏來。

  劊子手提刀上高臺,雲忽地沉了下幾丈,雨倏地落了起來,遠地還可聽來雷騰,見得電火。

  人羣熙攘,忙裏說妖孽要現出原形,須得快些問斬行刑。

  “且慢!”杳渺一聲,迢迢而來。

  女子執傘將至,衣着青白,先落步在劉氏面前,依禮跪拜道:“敦請夫人,許小女漣漪與郎君辭別。”

  劉氏將頭別去,瞧也不瞧。

  “敦請夫人,許小女漣漪與郎君辭別。”木漣漪挑了起聲門,又道。

  “住口!”劉氏唯恐旁人聽了去,低聲怒斥她道,“家醜不外揚,你是怕旁人不知,我木府門下,招了這麼個畜牲?”

  木漣漪不聽不顧,執意再道:“敦請夫人,許小女……”

  “許了許了!”劉氏沒好氣答道。

  臺上人遍體鱗傷,臺下人指指戳戳。

  木漣漪起身,幾步上了高臺,方纔雨急,她瞧不清男子狀況如何,現下入眼,心如刀絞。

  她忙跑了去,將他攬入懷中,輕聲問他道:“皓月,皓月?你……你可還好,怎會傷得如此?”

  “你不是說你身承上古,自有神明相祐。”

  “你說尋常人等,奈何不了你。”

  “你……你說你自也顧得周全,如今你又這般樣子,你……你說過,此生絕不欺我啊。”

  “你來了,漪漪。”只見他眉睫似雪,遲然擡眼道,“我,是騙了你啊。”

  此話入耳,木漣漪泣淚難止,又聽他道:“我……我不知,那當真是我。”

  “殺了宋伯,張嬸,李家兄弟,小仲齊,還有……還殺了許多人的邪障,全是我。”

  “可那並非是你本意,對嗎?”木漣漪淚漣間撫上面頰,望他問道,“皓月,你當真想過,要他們性命嗎?你當真想要阿爹……”

  “對不起。”

  木漣漪一怔之下,語滯難言。

  皓月心下久愧,負疚至深道:“我自知那日所爲,罪無可恕,便也從未癡妄過你的諒宥,可這話,我猶豫了許久,也不知該如何說與你聽。”

  “若說是無心之失,也太過輕可,但漪漪你信我,我從未想過傷害你阿爹,也從未想傷害旁人。”

  她怎會不信,他說與她的話,往時是真,來日也無假。

  “午時三刻,罪囚行刑。”劊子手提了刀,步步上來。

  “時候到了,你也該走了。”他定定望去,將她的音容又好生記下一回,“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和我們孩兒天恕,好好活下去。”

  “不,皓月,別叫我走。”木漣漪一時慌忙了手腳,捧了他面頰道,“天恕尚是幼年,沒了你,我們怎得獨活?皓月,你帶我們走罷,過往如何,全放下好了。我們去尋個倚山傍水,比丹山好過千百的地方,長長久久在一處,再也不分離了。”

  “漪漪,你要我不欺你,你又何苦自欺。我障染未除,業債未還,若如走了,誰來擔待?”

  “皓月?”

  “漪漪你性子灑如,定不會惦念我這個惡貫滿盈的混賬,太久。”

  “我說過你聽,在早何人,皆我無干,自那日起,你只是我的皓月。”

  皓月再不敢對視她雙目,合上眼,一字一板道:“劉夫人,若想我死,還請快些行刑。”

  “劉夫人!”木漣漪急地打斷,起身相面劉氏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但見雨下,木漣漪摘了發間石簪,青絲飄然而落。

  她霍地回身,緊緊抱着皓月,在他耳邊道:“我來時,倖心想道,說不準這禍事,還逃得脫。”

  “我是怨過你,可我也信你,從未想過傷害誰。”

  “午時三刻,罪囚行刑。”遠地又是一聲。

  “皓月,對不起。”

  他聽過一怔,木漣漪依勢將石簪刺入他的頸側,抱得更是緊道:“我這般對你,絕不會求你諒解。怨我,恨我,全也依你。”

  “漪……漪。”皓月心下明瞭,旁人恨他入骨,怎生甘願他死得痛快,“你說我這輩子……是你的皓月,那你不論如何,我也只好聽之……任之了。往時我不曾說過,麒麟一族,其實全是死心眼。心裏啊,很小很小,對你只容得下……愛慕,再……再容不下旁的了。”

  雨零星落,雲散風流,皓月跌在木漣漪懷中,化了作一縷煙輕散。

  “皓月,我也是啊。”木漣漪攥緊掌心石簪,喃喃自語道,“我怎得捨下你,怎得要你一個人走,等等我,便來。”

  臺下人觀是此景,更是熙攘,劉氏也氣得起身呵道:“混賬東西!你,你,你這賤婢將那畜牲藏了何處?來人啊,將木漣漪給拿下!”

  劊子手提着刀,瞧瞧臺上跪在原處的姑娘,再瞧瞧臺下急地跳腳的夫人,一時不知如何。

  木漣漪卻是倏地起身,冷不防往立刀處去,將頸一橫,血飛滿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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