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園

    白鶴園

  星期四下午上課的時候,我記得是這個日期。阿四對我說,“等下一節體育課的時候我帶你去抓白鶴。”這話對我來說,太清晰,所以記得這麼清楚。

  那時我們不再是同桌,說的話也比以前少了。這天的中午,他來得比我早,這是少有的事。讓我發呆了好一會的是他會有這個想法,我並不懷疑自己會聽錯了話,我想我是應該高興的。記得上個月的時候,我有跟他提起過我挺喜歡看白鶴,那一身的白很漂亮。那時候我們還是同桌,他對我說的話也還是很在意的,在當時他就很鄭重地說要帶我去看白鶴,聽他說在他隊裏的山裏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很多白鶴,從此那山頭就非常熱鬧了,他還說家裏現在還養了兩隻白鶴,就是那山裏捉回去的。我是很認真地聽他講話的,我也很想去看看他家裏養的白鶴是什麼樣的,只是他說起這些時一直沒有再去過他家了,一直到現在我們都不再是同桌了,分開得遠了,話也說得少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心裏還是很迷茫的,總覺得我們是有同學的友情存在的,而不像朝夕相處見面從來不說一句話的同學,對啊,大家都是同學而已。也許這就是感情吧,兩個人相處久了,有感想有珍惜。

  不管我做了什麼想着甚麼,時間總會慢慢地過去。已經是下課時間了,我依然在坐着發呆之外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講着什麼。要不是那兩聲敲打的下課鈴“鐺鐺”的聲音響起來,把我驚醒,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坐在教室裏面。我扭頭往窗戶那邊一看,阿四早已收好了課本正準備朝我走過來。

  他一邊走過來一邊說,“快,我們抓緊時間吧。”

  一下課我們就出發了,也不等到上課時讓老師來通報一聲。其實這也是逃課了吧,儘管體育課很自由,儘管我們在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上是認真的,是爭分奪秒的,也是不被那些在老師眼裏認爲好的同學所認同的。是一般的好同學總是在體育課的時候待在教室裏寫作業,從不參加我們這些戶外活動。出發時也有討論到怕老師的批評的,是因爲每次體育老師對我們說的都是大家自由活動,但不能跑出了學校範圍。也許老師不會知道我們跑這麼遠?是以往體育課時都是自由玩耍,我們只要上課的時候再回到教室就可以了。我們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只是個人愛好不同罷了。

  一路前行,聊的話也多了起來。我卻從來不知道山上還有一種大老鼠叫京鼠,它不像田裏屋子跑的那種,竟然能抓來吃的。

  我也就想起了去年秋收過後,在田裏看見的一隻大老鼠。那是一身金黃的毛毛,肥大的身材,拖着長長的尾巴,慢慢地在田裏走過。一開始不知道是誰發現的,一位長輩大聲說,“這老鼠吃了藥了,走不動,不要碰它。”我聽到這話,就跑過去看,一看見了就大聲說,“好大個的老鼠。”很快又來了幾個人,我們都看着老鼠慢慢爬,跟着慢慢走。有好一會,有個人抓起田裏的泥塊向老鼠丟去,看的人們馬上就都找來泥塊、石頭,打老鼠。直到它口吐紅血,身子也扁了,有個人好像還不痛快,又丟下幾個石頭,那嘴巴上面的倆個小眼珠也被擠出來了,扁下去的肚子也不動了,大家也散了。我看着這死去的老鼠,心裏是說不出的困惑。

  我們翻過了一個山頭。到了一塊坡地上。阿四遠遠地指給我看,說,“這上面有一顆果樹,說不定還有果子,我們去看看。”

  “好,走。”其實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裏,到底有多遠的路,也沒看見哪裏有果樹。

  我們來到一棵大樹下,擡頭往上看了好一會。我除了覺得這樹高而大,就只看到綠綠的葉子,連半個果子都沒有找到。我問道,“這沒有果?”

  阿四說,“有的,現在少了,要到樹上纔看得見。”

  我有些擔心地說,“這樹太高?”

  “別擔心,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摘。”說完他便靠近樹杆去,左右手搭上樹木雙腳也跟着撐着踩上樹身,一步一步往上爬去,在六七米高的地方就有許多旁枝了,他在離樹枝還有一段距離時,右手就伸出來抓住了一個旁枝,左手也由環抱着神態迅速也抓上另外的樹枝,身體一下直了起來,只見他雙手用力一撐,整個人就升了上去,由於多了許多支撐點,那速度也更快更利索。

  看着看着,我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讀四年級時的元旦那天晚上,那一年元旦沒有放假,但是另外一所私立學校在元旦晚上有辦了一個晚會。這事在幾天前就有傳到了學校裏,說他們有跳舞的唱歌的呀好多節目都有排練了。晚上上自習的時候,有好一會了也沒有看到老師走到教室來,有幾個人便說要去看別人的晚會去,於是大多數人都一起去。我是沒有去過的,並不知道那所學校在哪裏,只是覺得好玩跟着去了。走了有十多分鐘時,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便有人提出說,怕被老師批評了,被罰個什麼的,想要回去了。這樣一來就出了爭議,有說要回去的,是因了怕罰,爲了面子問題;有說走都走一半路了,不能就這樣回去了,晚會沒有看到太沒意思了。最後一部分人往回走了,我便跟着一部分人看新鮮去,是我並不知道晚會是怎麼樣的,很新奇。去到之後,確實很熱鬧,回來了也一晚上睡不着覺,新鮮了好久,第二天上學時也就被罰站,站完了寫檢討,出了醜。半路回來了的也就幸運了好一會,接着就到處追問晚會的情況了。自己想起這隻覺得好笑,笑這經歷是如此的像演着一齣戲,演着懦弱和本性……

  “看好了,我丟下來你接着。”

  我被阿四這大聲的喊話驚醒,擡頭一看,他正在樹上彎了腰,手裏拿了一把樹枝,就要丟下來的樣子。

  “好的,你丟。”我說完做出要接住的樣子,伸起兩隻手來。那樹枝也就打着圈圈飄下來,可惜它卻飄到另一邊去了,落在草地上。我走過去拾起來,總算看見了這果子,零星的小果子。哎,這竟然不是我想象的像桔子一樣大個或者差不多大的果子,看着這小果,好像有些失望。

  我說,“阿四,這果能吃嗎?”

  “能的,你要把有刺的那層剝開,裏面還有殼的,也得剝開,就能吃了。”

  我說,“好,我等你下來一起吃。”

  阿四說,“我再摘點,太高太邊上的不好摘的就不要了。”

  我就站樹下等着,看他丟下來就拾起來。

  等他下來了,我們就開吃,只是那果子是什麼味道早已不記得了,後來也再沒有去過那地方,再沒有吃過那樣的果子。

  “看,山腰上有幾隻白鶴,是那裏嗎?”我們延山頂的小路走過時,我指着山腰那樹梢上站着的白鶴問。

  阿四站住了,順着我指的地方看了看說,“那才幾隻呢,這裏不是的,要翻過前面的山頭纔到,我們快點吧,應該能趕回去上最後一課的。”

  我說,“也不要那麼着急的,這是最後一課了可能是自習,老師根本都不會到教室裏。我好像剛纔才聽到了上課的鐘聲呢,已經上體育課了。”

  阿四說,“能趕回去上課是最好的呢!”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着,翻過了前面那座山頭,在山坳上走着走着,已經看到了許多白鶴在那邊山頭的上空飛翔,真是好看。

  突然聽到一聲叫聲像小孩子的哭聲一樣,又帶着一些淒涼和蒼老沙啞聲,有點嚇人。我一住腳,心裏有點發毛,要不是出着太陽的大白天,我不知道自己會被嚇成什麼樣子。接着便看到有好多個白鶴飛起來在空中盤旋,接二連三地尖叫着。

  我說,“白鶴叫聲這樣的嗎?”

  阿四回過頭來,做了一個輕聲的動作。我想是我們驚到白鶴了?便走得輕輕的。沒想到卻聽到山腰上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們停下來,認真聽了一下。

  阿四說,“這說話的聲音,不像我隊裏面的人呢!他們好像有3個人,我們這裏的白鶴都被他們抓光了,真想去把他們趕跑。”

  我說,“他們人多呢?萬一趕不跑打起來了怎麼辦。”

  阿四說,“那真的打架了,你怕不怕?”

  我說,“不怕。”我只是故作靜定,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怕或者不怕。

  阿四說,“那好,我們下去看看。”

  我們走下去了一點,阿四回頭做了一個止步的動作,我停了下來。

  他大聲喊道,“誰在這裏抓白鶴呢!這裏的白鶴不能抓的知不知道!”我直站着不動聽着他的喊話,竟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他回頭對我說,“萬一真打起來了,我還是有點擔心,你這麼小個,我們怕是打不過別人的。”我沒有說話。

  阿四接着說,“我們先等一下吧,看他們會不會走?”其實我從來沒打過架,我也真有些擔心。本來在班裏我就幾乎是最小的一個了,真沒把握打得過別人;說的大小裏面指的是男生,帶上女生就太複雜了。等了有一會,那邊的人也沒有說話了。又過了一會我們便看到他們慢慢的往另一邊的山腰走過去了。

  我們往下面走。驚起的白鶴一羣一羣地飛走,又有許多白鶴一羣一羣地飛回來,落在樹梢上、竹梢上。可以看到它們伸起長長的脖子,墜下長長的嘴。可以想象那小眼睛正瞪得放光,只是那光還不能起保護作用,只能無力地憂傷。

  到了一棵很大的橄欖樹下。這樹可能要三四個人才抱得過來吧!上面很多枝幹都已經掉了,只留下一個一個的窟窿,葉子也稀少了,一直上到十幾米高才有旁枝。由於太老了,年久失修,又受了人力畜力的破壞,心早已經沒了,只留下外皮包着內皮,靠這點皮肉麻木地活着。

  我驚呀地說,“好高的橄欖樹呀。”

  阿四指着橄欖樹對我說,“這裏面的白鶴最多了,都在這裏面的窟窿裏做窩的,你在下面等我,我爬上去看看。”

  我說,“好的。”

  阿四伸手抓住了他能夠到的樹窟窿眼就可以往上爬了,他往上爬了有兩三步的時候,我擡着頭看着他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要是那樹窟裏面有一條蛇在裏面怎麼辦呢?我很想對他說:小心有蛇呀,轉念又想也許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他爬上去了約十多米高,回過頭來對我說,“這樹窟窿裏面都是鳥蛋的多,有一窩還沒有羽毛,怕是養不活的。”他一邊說一邊往上去,越上越高……

  我看着很是擔心,擔心是擔心,但不敢想,就怕想什麼來什麼,好的卻從沒變現過。我對着樹上的他大聲說,“下來吧,我們來得不是時候。”

  他往下看了一看,又擡頭看着還在空中盤旋的白鶴,它們不住地轉着圈圈,偶然發出一聲叫聲,卻不飛走了。

  阿四下來好像更利索,一點沒看見停頓,就這麼來到地面來。

  我指着下面的竹林對阿四說,“你看下面這竹林裏好像也有好多鳥窩呢。”

  阿四看了一下說,“對的,沒錯我們下去吧,下面有一條路也可以回到學校。”

  我們順着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往下走,這山腳就都是竹子多。我們都看到了一根竹子上有一個鳥窩。阿四首先走過去,雙手抓住竹子搖了一下,竹子就前後地搖擺,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地上突然啪啪響了兩聲,像是有東西掉下來。我走過去一看,是鳥蛋掉了下來,已經碎在地上開花了,蛋黃蛋殼蛋清都看得分明。

  “唉可惜了,”我說。

  阿四停了手,我們繼續往下走,一會看路,一會看着竹梢,一會看着天空和白鶴,忙得不亦樂乎。走了五六步又看見一跟竹子上有一個鳥窩。阿四走近去,伸手搖了一下,我們看了看地上什麼也沒有掉下來,又都擡頭看了看,那鳥窩還在呢,在這山腰裏陽光並不刺眼看得也清楚。他又用力搖了好多下,只聽見啪啪兩聲,不知道什麼掉下來。我趕緊走近一看,是一條泥鰍躺在一疊竹葉上,不見動靜了,我又走到另一邊查看,是一條小魚,頭已經藏到竹葉去只看到半身的尾巴還露在外面,也沒有了動靜。

  “是一條泥鰍和一條小魚,怎麼會這樣呢?”我說。

  阿四一聽便有些高興,又用力地搖了十幾下,我擡頭看到有一隻小白鶴已經站到了鳥窩的邊邊上,它正伸着長長的長着灰白色絨毛的脖子往下看着,又好像要吐出什麼東西來,隨着竹子的搖擺而前後搖擺着,而那身子始終沒有掉下來。等到竹子停下來了,小白鶴就一動不動地站着,好像要和我們戰鬥到底的形態。阿四又用力搖了一下,還是掉不下來。我們都有些沮喪,阿四彷彿也很有些累了。

  我說,“算了不要了。”

  而當時更多的是帶着同情心的,真不忍心啊!

  阿四回頭看着我說,“可惜上不去了。”他的眼神裏現着無奈和疲憊,我們最後擡頭看了一眼小白鶴,便順着小路往下走,一直到了山腳下。這裏有一條小溪,清澈的山水着急地流淌,它們是需要成長需要壯大需要力量嗎?竟帶着河裏的泥沙也跟着不停地翻滾。

  阿四說,“太累了我們休息一下吧。”

  我們走過去在溪邊的一塊石條坐下來。這是人工打造的一個石條,可能是爲了走路的人方便或者是爲了別的什麼方便的,我還沒看到過它們有什麼特別的作用?我們坐在石頭上,把涼鞋脫了把腳伸進水裏去,一邊洗腳一邊聊天。

  阿四也就說起了這山裏的故事:這山裏之前是沒有白鶴的,是以前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剛開始也不多,慢慢地多起來還是前年的時候。後來,隊裏面很多人都跑到這裏來捉白鶴,來的人越多知道的人就越多,傳得也越遠,到了現在很多外村的人都知道這裏有白鶴。我們不想讓外面的人過來,有時候我和隊裏的人放牛了,就特意趕這邊來,守着這裏。但是沒用,白鶴已經沒有以前一半多了,我們自己也時常來捉,還有大人拿了槍來打的,可能是被捉了的多,可能是飛走了。雖然不準外面的人來捉,只是隊裏的人就管不了了,這山頭是隊裏的,好像隊里人都有一份了……

  我想這真是一個很好的白鶴園呀!這裏一定很適合它們生活生長,只是又有誰懂得,給它們一些生存空間呢!

  我們終於要回到學校,除了累和心情愉悅,這一天一無所獲。

  走上二樓走到五年級教室的後門口,看見班主任老師正面對着黑板寫字,便悄悄走進去在最後面快靠牆的自己位子上坐下來。阿四要進去第四組也就是靠窗戶的那邊,在經過我位子時不小心碰撞了一下我的桌子,我的同桌瞪了一眼,用異樣的眼神左右看了看我們倆個,阿四回頭笑了笑,也就快速走到自己的後排位子上去了。我們都快速拿出語文課本來,裝作早就在聽課的樣子。

  老師已經回頭來看着我們,停了一會說,“你們倆個站起來。”我知道她說的就是我們。她看到我們站起來了又說,“你們去哪裏玩了,一身是汗,沒有聽到上課的鈴聲嗎?這節課就站着上了。”

  到現在,我早已經不記得當初走過的路是怎麼樣的了,也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個山頭,又到了哪個山頭上。只記得吃過小果子,看見了很多白鶴,聽了奇怪的白鶴叫聲,還有竹梢上那隻只長了毛沒有羽毛的狼狽模樣的小白鶴。不知道那個山頭還在嗎?白鶴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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