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樹

      楊桃樹

  下午放學時,太陽已經慢慢地暗去,微風輕輕地吹,這個秋天已經過了一大半,很有些涼意了。我走過了村裏河面上的水泥橋,踏上了沙石路面。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喊着我的名字,這聲音聽來十分熟悉,我回過頭一看,是堂哥,他正向我走過來,我也就停下來等他,這是不常有的事情,我正不知道他有什麼事。

  他跑着步過來了,追上我,顯得很熱情,好像長久沒有見面了。站住對我說: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兩棵野生的楊桃樹,我們把它拔了回家裏種。

  我有些好奇,問他:遠嗎?

  我是不太相信他說的,主要是周邊就這幾顆楊挑樹,我是知道的。覺得應該是長得像楊桃樹的不知道名字的雜樹,只是想騙騙我,看我能不能認得出來。

  他說:不遠的,就在我們老房子那竹林邊上。他十分肯定,我一時竟然無話。

  我說:那好,走。我跟着他一路往家裏走。心裏也好奇他說的是什麼樣的楊桃樹,果子是酸的好像不太好,甜的就不錯呢。

  到了那倒塌的老房子的邊上,這裏本來有一條小路是穿過兩間老房子中間,一直走到竹林邊上,現在房子倒塌了,只剩下兩面土牆,也少人走這裏來了,都被一些雜草和芒遮住了。走近去看沒有看到有人走過的痕跡。我站住了,只是看,很有些猶豫。心裏想:這都沒有人走過,也沒路了呀,他怎麼知道有楊桃樹呢?

  只見堂哥伸手指着竹林那邊說:從這裏走過去,上了前面的小坡就能看見那兩棵楊桃樹了。說完話,他就放下手來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能看得出他的意思來,就是“我走前面,他走後面。

  我也不多想,就向前走去。

  但也得握住手指,抓住袖口,橫着手臂護住臉,小心提防芒刺,先用右腳踏倒一些,再慢慢走去,還得小心有的雜草彈起來,會割到手或者臉。我們走了有20米路遠,翻過一個小土坡,穿過了一小片的芒草地,就看到下面是菜地上面是竹林的中間隔着兩小塊坡地,地上分別有兩棵楊桃樹,一棵小的長在下一點的地上,大一點的長在高一點的坡上。小的楊桃樹底下看起來比較乾淨,有點像是別人種的,大棵的楊桃樹下面都長滿了草,已經分不出來是野生的還是有人種的了。

  這時堂哥對我說:沒騙你吧,小的給你,我要大棵的。

  我便向下面小棵的楊桃樹走去,到了下坡的邊邊,慫身一跳,跳到楊桃樹的邊上,繞着樹苗走上了一圈,這樹比我要高出一些來,有許多枝條了,葉子也茂盛,許多樹枝上還開了些小粉紅色的花,單是觀看着也能讓人開心。但有個疑問在腦子裏,總感覺有些心慌,好像是做了賊一樣。

  我說:這是不是有人種在這裏的呀!看起來有點像是別人種的?

  這個問題在我腦子裏轉了好幾圈了,現在終於說了出來。

  不會的,這是野生的,自己長在這邊的呢!說話小聲點,不要被別人知道了。說完他便雙手抱着自己邊上的楊桃樹,身體向下一蹲用力的拔了一下,沒有拔起來。他又前後地用力搖了幾搖楊桃樹,只見楊桃樹前後地搖擺起來,落下了許多葉子。他停了一下,抓着楊桃樹的兩手一挺直,頭向後一甩,依然蹲着全身用力往上拔,楊桃樹就向他面前彎曲了一小半。他鬆開楊桃樹,站直了身子說:我這棵太大個了,得等下次拿鏟來才能挖得起來,你那棵小的應該能拔得起來。

  我聽他這麼一說,試着用力拔了一下,竟然沒拔起來,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

  我說:拔不動。

  我鬆開楊桃樹,站直身體,走兩步路,一跳跳上另一個坡地,走到堂哥身邊,想跟他說放棄了的話。他正回過頭看着身邊的楊桃樹,先開口說:我的下次再帶鏟來挖,先拔你的。說完他就朝小棵的楊桃樹走過去。他到了下面回頭來說:來,我幫你,兩個人一起用力一下子就能把它拔起來了。我也就走過去,兩個人都站一邊排開來,抓住了楊桃樹,同時蹲下一起用力,噗嗤的一聲,楊桃樹連根帶着泥土拔了起來,由於用了很大力氣,兩個人都向後倒退了兩步才停下來,站住腳步後,也就都鬆開手,楊桃樹也就獨自立在地上。

  我看着這拔出來的楊桃樹說:這頭上這麼多泥,不好擡回去呢。說着我就蹲下去,伸手在楊桃樹的根上扳下一大塊泥土來,隨手丟到邊上去。

  當我正要再去處理時,堂哥也就伸手抓住我的肩膀,說:不要弄掉了太多上面的泥,你都弄完就種不活了。

  我回頭看着他說:這麼重,不好拿,掉些泥,沒事吧?

  帶些泥沒事的,看起來也不重,你這樣拿回去就好了。

  看他說得這麼認真,我也感覺他說得有道理。

  我站起來,用手提了提楊桃樹,好像也不是很重。心想,有兩個人一起拿,這完全沒問題。我拿累了就他拿一會兒,他累了就換我。想着想着,覺得也很滿意,說:那我們回去了?你的那棵是回家了就拿鏟來挖嗎?

  他說:我們先回去了再看,到時候我自己過來挖就可以。說完他就朝楊桃樹走去,那意思好像是要幫我擡楊桃樹,我正想說句客氣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突然回頭說:你從竹林那邊下去,走田邊的小路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我蒙了,這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還誤以爲他真要幫忙擡楊桃樹,心裏是很驚訝的。想着:原來他並不會幫我。站着看着他走開。他一回頭看我樣子好像沒有聽懂他說話的意思一樣,又解釋說:你要從沒人的路上走回去,不要被人知道了,不然別人會把我的挖走了。你快點回去吧,碰到人了也不要說你是在哪拔的,你隨便亂說個地方,知道吧?

  我說:知道了。

  他也就走開,到下坡了慫身一跳。等我再看過去,就只見一個頭顱一高一低地慢慢遠去,忽地一下子消失了。

  我我看着這楊桃樹,想着離家的路還有這麼遠,突然覺得心好累。終於抓住楊桃樹的主杆,提起來,轉身向竹林邊的小路走下去。這裏本來沒有路,就在這小土坡上的斜坡里長滿了竹子,但這竹子不十分茂密,有些寬鬆的地方都能容一個人走過去,走的人多了,這些竹子下面就被踏出許多腳印來,儘管彎彎曲曲地延伸着,也是一條路。沒有腳印,人也不能過的地面就都堆積了許多竹葉和竹筍殼,還有許多不知道名字的小草也爬上來搶佔位置。我順着別人的腳印走,踏出一步就伸手拉着邊上的竹子,剛開始人先走過去,樹在後面跟上,走了幾步後,覺得這樣十分費力,又把樹先提前面,放出一段距離後,人跟上,這樣一來速度更快了,沒用多久就走到了下面平整的芳草地上,這平地只有10多米寬,就被一條灌溉農田的水溝攔住了,這中間的落差有兩米多高,但中間被大水衝得凹陷下去一大塊,可以直接順着斜坡走到水溝去,這裏也長了許多草,把露出來的石頭包着,但這石頭的生命力太強,總可以高高地突起,加上又有許多人在這上面走路,這小草的野心終於不能成功。我在這水溝邊上看着對面高有一米多的田徑路面,心裏想:我是先把樹苗跨着水溝斜靠在路邊上爬上路面,再回頭把樹拉上去。還先把樹丟上路面,再爬上去呢?要是抓着它拖上去肯定不好。我看着這樹苗有些猶豫了,不知不覺地向前走了兩步,樹頭已經碰到了水,下面的泥土很快地溶化在水裏,露出樹根來,使得溝裏的水也渾濁了一大片。我一發現,立馬把樹幹往上提,看着這泥水往下漏,還脫落了好幾塊泥土,心裏一着急,什麼的也不想了,就直接把樹苗甩上路面去,啪的一聲,只見許多泥土撒落在地上。就在樹苗飛上路面時,一大串的髒水潵向我身上,我已經沒有餘力去躲避,都貼上了衣服裏,變出星星點點的深黃色來。等我伸手去拍時,只落下少許的泥沙,卻不能趕走那些深黃色的圓圈。也不多去在意,慫身一跳,雙腳都踏上了路邊的泥土階梯,而這卻是大人們經常從這裏走過去的時候用腳踩出來的一點點墊腳的空間。我雙手拍在路上,再雙手用力一撐,一邊腳就搭上路面,另一隻腳跟上,整個人就上了路面,站直身體,左右看了一下,還好完好無損,這也是讓人覺得自豪的。同時又很有些擔心有人看見我的楊桃樹,不知道怎麼去回答別人的提問好,卻也不見一個人,心裏平靜多了。本來想得好好的,向後退幾步,藉着衝跑的力量一步跨過水溝兩步踏上路面,但是在我後退好了,準備衝刺時,一腳向前踏去,腳板在涼鞋裏面打滑,腳趾頭衝出了鞋子的保護,反被鞋子擠壓,踩在了石頭路面上,自然是很有些疼的。原因是我走近水溝時,踩到水裏去了,右腳全溼了。由於危難提前出現,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的腦海裏立刻浮現一個場景:我一步跨過水溝,踩在一級階梯上,還沒有站住腳,來不極保持平衡,再往上踩一步,人就掉水溝裏了。於是我中途放棄了這“大俠”情懷,改成半爬的姿態。其實這是很有些對不起觀衆的,甚好也沒有觀衆。

  我一彎腰抓起楊桃樹,邁開腳步,往家裏走。這楊桃樹根上的泥土都去了大半,不像之前的那樣沉重了,走起路來也輕快了許多。還可以左右手互相換着拿,就是左手累了換右手,右手累了換左手,兩個手都累就雙手扛着。只是不能扛肩膀上,是樹頭都是泥土,很容易弄髒衣服,它開的樹叉也多,怕弄壞了,扛肩膀上也實在不好保持平衡。除非不怕泥土髒了衣服,而我是怕的,怕的是回家後被媽媽看見了遭一頓暴打,所以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走到小石橋上,決定休息一會。我把樹苗放在路旁,坐在石橋上,石橋的邊上有一小片地方長了許多小樹,有好幾棵不知名的小樹,它們都生得旺盛,直立在中間,把邊上的小樹都比下去,看起來就像是個小樹林。我看着這鬱鬱蔥蔥的小樹林,想到了飛禽走獸,但是也就馬上否定了,這麼矮小怎麼會有走獸呢?於是自己會心地微笑着,於是又想肯定會有麻雀來過這裏。我正看着一棵斜着向小河方向生長的小樹發呆,就有一隻小麻雀飛過來落在那樹幹上,吱呀,吱呀地叫着,我卻不懂得它在叫喚什麼,靜靜地聽着。難道它在招呼同伴嗎?卻沒有看見別的麻雀飛來。難道它說有危險嗎?卻沒有飛走。難道它沒看見我坐在邊上嗎?還是以爲我是塊石頭呢?它一邊叫一邊往樹梢跳去,越往上樹枝就越動起來,它又往回跳,快到它落腳的地方,只見它翅膀一張,噗的一聲,飛進了小樹林。我正想看個仔細,卻找不到它的蹤影,只見上面的樹枝、樹葉在微微顫抖着,也沒聽到它的叫聲。不一會,就傳來噗,噗,噗的聲音,小麻雀已經飛到別處去了。我於是對着飛走的麻雀自言自語地說:小樣的。說了這話後,不禁想起了爬蟲,彷彿正有條蛇躲在下面黑暗的地方,用它那近視眼盯着我看。我有些害怕了,轉到水溝這面來,隨手抓了兩個小石頭向小樹林丟去,看看也沒有什麼動靜,轉過身不再理它。這橋是在路中間開了一個缺口,橋就架上面,水溝裏的水就能流到下面的水溝,再流到小河裏,這是爲雨水充足而又不需要時準備的。橋是用四條一米多的石條架起來,每條石條寬有二十多釐米,所以我說它是小石橋。

  我坐在這石橋上看着這流水,感覺就像是個小瀑布,儘管這落差只有一米多,但也能顯出發白的白布一樣的流水。我想這白是因爲石頭常年泡水裏發黑的原故,襯托出這透明的水流,看起來好像是白色的。單說那流水撞在凸起來的石頭上,濺起來的水花就十分好看,一整片的像一朵盛開的鮮花,一個個的又像那大大小小的珍珠,最重要的是它們總形狀不一,時時都有驚喜。我一邊觀看,一邊把腳伸到水溝裏流水口的擋水的大石頭上玩水,還把鞋子脫了放石頭上,我覺得在六月的天氣,這樣坐在水邊玩水是件很開心的事情。

  我玩得無聊了,就帶上楊桃樹往家裏走。邊上的禾苗都開了花,一串一串的白色在稻穀尖上,它們小卻非常地多,在我看來不新鮮也不奇怪了,但還是喜歡看着。右邊的菜地裏多是空心菜,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長得又翠綠又大棵,看着叫人開心,可惜我家的菜沒有這麼好。我堅持走過了這一大片菜地,兩手都累得麻了,一伸開手,手指頭自己都能顫抖,彷彿想要逃開我的約束,自己獨立。也就停下來休息一會。把楊桃樹靠邊上放好,想找個乾淨點的地方坐下來,正一邊休息一邊看着。咦!水溝裏有隻螃蟹在邊上爬,瞧它那爬着的姿態十分好笑,兩隻一大一小的鉗子高高舉起來,兩個小眼睛也高高地凸出來。我的心思全被它吸引了,也就蹲在路邊上觀看。看着,看着,也就想起上次去摘了別人家楊桃的事情:

  當時,我在樹上已經摘了三四個楊桃了,正坐在樹頭的樹叉上休息。不一會兒,就聽到遠處一個老阿婆大聲叫喊的聲音:這些小鬼,又去摘楊桃了,天天去爬,樹枝都折沒了。

  起初,我聽不太清楚,以爲不是在說我。也許是太遠了,她看不清楚樹上的是誰,以爲有好幾個人呢,直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我才知道說的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樣明目張膽的在偷摘別人的楊桃,被發現了也不趕緊逃亡。首先得說說這棵樹的特殊性了:聽說這棵樹是她種的。這只是聽說吧,有很多事情久遠了,大家都搞不清楚狀況了。也是聽說這樹有幾十年了,沒有人管理。原因是這楊桃是酸的,基本上沒有什麼用,只是任由它自由生長,只有我們小孩子纔會來摘兩個,一般喫幾口就丟了。前年我奶奶還帶着我們來摘了一大麻袋的這個楊桃。後來,和野山姜一起混着搗碎了,曬乾之後就可以收起來,慢慢喫,喫着也挺有味道的。我奶奶說那種叫楊桃糠。

  沒想到這一次,有人有這麼大的反應。我聽了這叫聲,把楊桃丟了,跳到地面來。我正轉身要走開,卻看到她的一個二孫子和兩個別的人朝我走來,離我就三十米遠了。我還沒有邁出腳步,他就伸出手指指着我說:別走!我沒動只站着。他一走近來,往我臉上就打了一巴掌,我的臉一下就熱辣着又麻又疼,這孫子還真用力。他的身子又比我大了一半那麼多,我自然不敢動彈。打完了還覺得不過癮,又伸出手來橫着食指指着我的臉說:看你下次還敢來摘楊桃。我聽着他說話,好像又要舉起手來打我,我十分驚慌,張開嘴來,彷彿要喊上一聲:啊!我一張嘴,竟然咬住了他的食指。剛纔那根手指頭還在我面前畫來畫去的,都要伸到我臉上來了,,我也不知道哪裏來了勇氣,做出這匪夷所思的舉動。我咬着他自然不會鬆口,看見他要舉起另一隻手就要打我的樣子,我就再咬重些,他就把手放下來了,連說話的聲音也小了,小聲說:你先鬆開,我不會再打你了,我說話算數。

  我看着他,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來。

  他又說:我不騙你。

  聽着這語氣是十分的有氣勢的,我鬆開口。

  他用另一隻手抓着那手指頭看,一邊捏着,一邊看着,一邊說:媽的,咬我這麼痛。

  突然,那眼睛盯着我,馬上就能看到一臉的兇象,隨着啪,啪,兩巴掌都結實地落在我臉上。我都來不極躲開,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出爾反爾,只得站着挨着打受着疼腫着臉,心裏懷着恨意望着他。他打完就不理我,轉身走開,別的人也跟了去。

  想想,別人都讀五年級了,我纔讀一年級,這樣的差距,除了捱打之外還能怎麼樣呢。但只要一想到咬住了他的手指頭,就覺得可笑,十分好笑,自己就笑了起來。有好一會兒沒有留意那螃蟹了,也不知道它跑哪裏去了,也就帶上楊桃樹回家去。

  我一路回去,並沒有看見有人發現我拿了一棵楊桃樹走路,是我沒有看到路上有行人,有沒有人看見我,就不知道了。

  我把楊桃樹拿回到家裏,放在家裏門前菜地旁的小溝上,在廚房的屋檐下拿起一把鏟子,在菜地的邊上挖了一個小坑,把楊桃樹種下去,又找了一個丟棄的菜盆,在水溝裏打來水,給它澆了好多水,看着自己種下的楊桃樹心裏是很開心的。想着: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楊桃吃了。可千萬不要是酸的,這樣就白忙了,最好是甜的,那該多好呀!我心裏又默默地念了一遍“甜的,甜的”。

  第二天早上上學的時候,又去看了一眼,滿樹都是翠綠的葉子,沒有乾枯。下午放學的時候,又找了個瓶子來給它澆了點水。第三天下午放學的時候,已經下起了小雨。而我並不知道要下雨,也就沒有帶雨傘,淋着雨跑回家裏來。

  當我走到家裏的廚房走進門的時候,彷彿媽媽已經在那裏等着我了。她看見我第一句話就問:你是不是挖了別人家的楊桃樹了。我想了一下,我是有拔了一棵楊桃樹回來種的,我並沒有回答她。心裏想,她是看到菜地邊上的楊桃樹了嗎?媽媽又說:你說,你是不是挖了一棵楊桃樹回來種了。

  我說:是。

  媽媽語氣有點急促地說:你知不知道,那是二伯公種的楊桃樹,你怎麼可以把人家的楊桃樹拔了呢!現在就給別人種回去吧,別人都找到家裏來了。

  我聽着這話,腦子裏有點蒙。我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拔了楊桃樹的事情並沒有人知道呀!但我又想,那肯定是拔了別人種的楊桃樹了,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就偏偏遇上我呢?就隨之說:好。

  我帶着媽媽一起走到菜地裏去,兩下就把楊桃樹挖了起來。我把鏟子交給了她,她一隻手拿着雨傘,一隻手拿着鏟子,等着我在前面帶路。下過雨的天空看起來有點黑了,但路面還是能看得清楚。我拿起楊桃樹在前面走,媽媽後面跟着走。這楊桃樹上的泥土都掉得不剩多少了,重量也輕了不少,拿着也方便了許多。到了菜園那邊的時候,媽媽搶先往菜園走去,說:是不是這邊呢!

  我也知道菜園裏面靠着竹園的邊角里也種了好多楊桃樹,全用竹子做成的柵欄圍了起來,而我並不知道那是誰種的,她卻認爲就是這裏,已經走過去一段路了。

  我連忙叫住她說:不是這裏。

  那在哪個地方呀?你在前面走吧!說完她就站着等我,看見我繼續往前走去,她也就從菜園的岔路出來,跟着我走。

  雨沒停,好像越下越大,楊桃樹上的泥土已經粘到了我的衣服上,有的又被雨水帶到了褲子上流到腳背上,加上走路時帶飛的泥水,就有許多小砂子便粘貼着腳背,腳趾,腳掌,總覺得好像有許多螞蟻爬在我的腳上一樣。楊桃樹也變得越發地沉重,彷彿搬着一個大石頭,我好想休息一會,又怕她催促,不敢停下來。然而那無情的雨水總是模糊了我的眼睛,還要從頭髮上流下來,從眼皮中間流下來,一直劃過臉頰,還要在下巴停留,像一滴蠟油一樣的粘貼着,又癢又難受。我常有意無意的提起一隻手來去抹去臉上的雨水,手上的泥水小砂石也抹面上了,這也只是一時的好受並沒有什麼效果,臉也是越擦越髒,卻又熬不住。也不敢把楊桃樹放在地上拖着走,生怕把它拖壞了,萬一種不活了怎麼辦?

  我們走過了菜地,走過了小石橋,來到那被雨水沖塌了的空地上。我站住了,指着上面那小土坡說:就在上面了。

  怎麼會在這裏呢?你有沒有記錯啊!她是很不相信我說的話,看這地方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我肯定地說:沒有記錯的,就在那坡上,上面還有一顆大的呢!說完看着她那一臉迷茫的表情,她並不相信那上面竟然還能種得了楊桃樹。我雖然這樣說,但心裏想,那大棵的楊桃樹肯定被堂哥挖走了,說不定他也要種回來的,感覺有兩個人擔着,心裏的內疚也輕了許多。我便走在前面,慢慢踏下路邊的階梯,跳過水溝,往那坡上走過去。到了竹林邊上,我抓着竹子往上爬,由於身子都被淋得溼透,衣服全粘貼在身上,行動的動作大了起來,覺得衣服都在拉扯着身子,行動十分不便,有些大的水珠迎着身體流下,就會有一條條的熱線至上而下地劃過,就像有條蟲子在身上爬過一樣,有時候身體也忍不住會顫抖起來。走了兩步已經很喫力,沒有想到的是還得摔了一跤。當我右腳再邁出步子時,踩到了竹筍殼,還沒等我左腳提起來,右腳便滑下來了,手也剛好放開,都來不極再去抓住邊上的竹子,吱的一個長聲聽來特別清晰,特別刺耳。滑行的刺激從腳底一下衝上頭頂,頭皮也發麻,發出來的尖銳聲音刺激得牙齒都發軟了,涼鞋後跟的帶子被擠壓斷裂開來,腳又從鞋子上滑脫出來,手上抓着的楊桃樹也被帶來的力氣甩到了一邊去,甩出的力量並不能讓我保持平衡,人也趴倒在地上,感覺身子還要往下滑去,左腳下意識的一緊,鞋子的後跟已經蹬到泥土裏面去,把身體撐住,一隻手也同時抓住了一棵竹子,藉着這力量,另一隻手撐着地面,手腳同時用力,全身使力爬了起來。我隨意看了看自己有沒有受傷,感覺被粘在腳上的沙子磨的有點疼外,就走脫了鞋子的腳背被鞋子磨掉了點皮,手有些疼,也沒見有別的傷口。我便找出鞋子穿上,把楊桃樹也拉起來,繼續往上走。

  媽媽還沒有跟上來,她剛挎過了路邊的水溝,正低着頭看着腳下,沒有看清楚這一幕。我已經上來了,便站在被我挖起楊桃樹的那小坡上,等着媽媽的到來。趁着這空閒,走上去看了看那棵大的楊桃樹。一看還是原來的樣子,並沒有被挖過的痕跡。我有些發呆了,便想靠近去看個仔細,卻始終沒看出什麼異樣來,楊桃樹下面的小草還是長得好好的。我本以爲大的楊桃樹也早被挖走了的,看來我錯了,這是沒有道理的,這麼長時間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心裏不由得莫名的悲哀起來,而這苦痛中彷彿又帶着一些憤怒。“騙人。”這騙人兩個字在心裏迴響着,感覺自己是受了委屈,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彷彿這裏面是早有了的預謀一樣。我轉過頭正好看到媽媽也開始走到我剛纔滑倒的小坡上了,我連忙走過去幫她拿着鏟,便方她走上來。

  等她上來了,我就指着原先拔出了楊桃樹的土坑對她說:看,就是這地方了。”

  那快點把它種回去吧,天都黑了,看你衣服都淋溼完了,回去又要鬧肚子疼了。

  我也不多說,把那鬆弛的泥土鏟開,把坑挖得更深一點,泥土都鏟到一邊去。把鏟給她,她又在土坑裏多挖了兩鏟,看着我把楊桃樹拿過來放下去,她再把泥土鏟回,用腳把它踩得有點結實。我感覺還不太放心,又檢查了一遍,看見楊桃樹上掛了一些竹技和草藤,於是小心地把它們清理出來丟在地上。

  雨已經小了,天也黑了下來,只能朦朦朧朧地看得見路面,我淋着雨拿着鏟子走在前面,媽媽在後面跟着。

  一路上竟也說了好些訓誡的話,我都默默地聽着,大意是:經過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要再去拔別人的東西,自己有的就有,沒有的也不要別人的,捱了罵都事小,還被別人看不起,走路都擡不起頭來……

  我一路走,一路靜靜地聽着,鼻涕不知不覺地流下來。眼淚也不爭氣地要來趁熱鬧,流出眼眶來,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半冷半熱地流過臉頰,流過嘴角,咽在肚子裏。還有落在衣服上,落在地上。

  回到家裏,媽媽便忙着炒菜了,一面叫我趕快先洗澡。等到喫完晚飯的時候,我便找了根細鐵線,在竈臺旁邊藉着燒柴的火光把我鞋子後跟的帶子穿起來,好方便明天上學的時候穿。

  奇怪的是,我上學路過二伯公家門口時,二伯公看見我,不罵我,也不說我什麼,好像他並不知道是我挖了他的楊桃樹一樣。而這棵楊桃樹經過這樣的折騰,依然能活下來,長得十分茂盛,開了花,結了果。有時候上學了還偷偷的過去摘兩個來喫,這楊桃也還真是甜的。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